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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史人物】壮志未酬死未休——记我的乡贤胡竹铭烈士

发布时间:2021-08-03 10:40 来源: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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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承英

在我的家乡——湖南省澧县复兴镇曾家村曾家峪水库边、两棵百岁的桂花树旁,便是土地革命战争初期牺牲的中共湘鄂边区游击司令部政治指导员、中共公安县委书记胡竹铭祖居地。百年老宅遗址上,一块用作纪念烈士的石碑上写着:“澧县革命文物保护单位胡竹铭故居旧址”。

1927年10月22日夜,胡竹铭牺牲于湖北省公安县章庄铺镇松林村齐家峪,年仅24岁。

▲胡竹铭烈士的故居地遗址。摄影:胡业平、王承舜(以下图片均为所摄)

湘鄂边革命根据地是我党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革命活动最活跃的地区之一,也是一块洒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土地。胡竹铭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开始传播中国、中国共产党创建并寻求民族解放道路的时刻,胡竹铭,这位饱读诗书,受到新思想新文化洗礼,满怀雄大抱负与理想,在革命阵营初露峥嵘的年轻人,却永远倒下了,可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胡竹铭烈士遗照

家父期许重如山

清光绪三十年,即1904年1月1日,胡竹铭出生在湖南省澧县复兴镇曾家村一个书香世家。

胡姓是湘鄂边区的湖南省澧县北部地区和湖北省公安县南部地区一带的大姓,自从先祖迁徙到这里,已繁衍生息400多年,历史绵长,人丁兴旺。胡氏家族有严格的族规族训和赓续法则。光绪二十三年即1897年刊印的胡氏家谱表述道:“族必有约,家必有训,本之以孝悌,主之以忠信,行之以礼仪,维之以廉耻”,并对“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分别进行了颇具胡氏特色的阐释。胡氏族人姓名中往往有一个字标识着辈分,即字辈。“茂世昌祚远、宏祖佑生长、家国启名贤”,这便是胡氏家族连续15代的字辈。胡竹铭,原名胡宏济,号竺民,显然,他是“宏”字辈的人。胡竹铭父亲胡远桂,生于同治二年,即1863年,是晚清文林郎,号再午。胡远桂学识渊博,为人耿直,心肠善良,在家族中威望极高,人们习惯尊称他“再午先生”。他先后娶了2房夫人,共育8个子女。胡竹铭系第2房夫人毛氏所生,在5个儿子中排第4。生下胡竹铭时,胡远桂已经41岁,这在当时已经是老年得子了。

胡竹铭出生后,作为学富五车、桃李满湘鄂的胡远桂高兴不已。他不仅仅因为多了一房香火传人而欣喜,还有着远远超乎家族希冀的愿景。儿子刚刚来到人间,胡远桂就在为他规划着多种辉煌人生。身处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时代,胡远桂曾有过做官唤起民众、改良社会的宏愿,但一直未能实现,四儿子的出生,使他看到了希望。胡远桂不想子承父业,立志要把胡竹铭培养成比自己更有学识,更有血性和担当,为拯救民族于苦难之中的有用之才。

民国十九年即1930年,也就是胡竹铭牺牲3年后,胡氏续修族谱的序言中有一段话足见胡远桂失去儿子后的极大悲苦与失望,尽管受时局所限,文字有些隐晦。胡氏族谱上记载:“胡再午先生就具备拨乱反正之才,世上少有,如若时机得当,得到适当位置,必定能使人民安居乐业。而社会主义的风潮,可以不讲到全国,就是用到一乡一族也是非常有利的。怎奈时机不对,郁郁不得实现志向,爱国之心无以表现。派儿子胡竹铭到湖南湖北学习先进思想,期望儿子能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志向。不曾想世局大变,所处的环境又不适宜,儿子胡竹铭被害,而再午先生自己也垂垂老矣。”

胡竹铭6岁开始跟着父亲攻读私塾。几年后,父亲又将他拜托到一位叫庹竹虚的先生门下攻读外语三年。庹竹虚是晚清秀才,也是胡远桂的学友,不仅精通几门外语,而且在诗词、楹联方面造诣极深,才学过人,至今还可以在一些文献中找到他的作品。当年,他为民国创建者之一黄兴和民国初年杰出军事家蔡锷撰写的挽联还被选进课本。整整11年的旧式教育,胡竹铭的基础已经打得很扎实。

在家乡17年,胡竹铭在饱读诗书的同时,耳闻目睹的是乡亲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讨米叫化、卖儿卖女的苦难景象。他不满足于自己出生书香世家、吃穿不忧的富裕生活,立志要去外面世界,到更大的地方去获取知识,提升学养,掌握革命本领,为改变时局塑造好自己。

在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之前,胡竹铭已经婚配,妻子叫龚伦壁,比他年长两岁。夫妻育有一子,不久便夭折,龚伦壁也在23岁时早亡,胡氏族谱评价这位短暂的胡家媳妇“识字明理惜其不寿”。

已过“弱冠”之年,而且已婚配生子,还去上学、游历,追求个人前程,这在旧时代的湘鄂地区农村极其罕见,可见,胡远桂及其家族对胡竹铭抱有多大期望!

满腹学养一腔热血

除了家乡11年传统的基础教育,胡竹铭又用6年时间接受了当时中国最好的高等教育。特别是在后面6年大学的求学中,他不仅修完专业课程,学养满腹,而且积极主动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追求民主科学,探寻民族解放道路,可谓是专业知识与革命理论两者兼修。他要为自己将要踏上的救国救民的革命生涯打下扎实基础。

1921年,胡竹铭考上了湖南公立商业专科学校(现湖南大学前身的一部分)。在长沙,他学到了商科方面的知识技能,至此,父子二人并不满足,觉得感受的氛围、学到的东西与其理想抱负似乎不太吻合。于是,3年修业期满后的1924年初,胡竹铭在父亲和族人们的支持下考上了东南大学。

坐落在六朝古都南京的东南大学,被称为“中国第一所现代大学”,是革命摇篮、党团活动中心。东南大学民主科学精神及优良校风哺育了20年代一批优秀儿女。刚进校门的胡竹铭风华正茂,激情澎湃,扑面而来的新思想新文化气息,使他应接不暇。1924年春,以东南大学为主的一批年轻学子在东大梅庵开会成立南京社会科学研究所,宗旨是组织学员学习马克思主义学说,胡竹铭成了这里的常客。1925年3月12日,东南大学举行了孙中山先生追悼会,高度评价孙中山毕生致力于革命的丰功伟绩,“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训诫使胡竹铭深受启迪和鼓舞,他撰写了《二十生日感言》《金陵见闻杂记》以及《长江各埠考察》等作品(可惜后来散失),他明确提出消灭剥削压迫,推进民主科学,打倒反动统治,才是有志青年之追求。他与同学们一道全力投入五卅运动及工人运动。

也许是父亲对他有太多的期许,胡竹铭渴求知识,打开思想牢笼,接受马克思主义真理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此时,他又关注到长江岸边一所更具革命精神的学校——武昌中山大学,即武汉大学前身。这里是中国近代以来教育改革的先驱,也是传播马克思主义、塑造革命者的摇篮。1926年7月,胡竹铭毅然转入武昌中山大学。这里的课程分通习、必修、选修三类,学校的教育原则旗帜鲜明:“学习科学知识,造就革命人才,拥护工农利益,建设民主的新社会”。在这里,胡竹铭如鱼得水。

武汉大学对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发挥了重要历史作用,中共一大13名代表中,有李汉俊、陈潭秋、李达、董必武、周佛海等5人都曾在武汉大学求学和开展革命活动。

在刻苦学习文化课的同时,胡竹铭刻苦钻研马克思主义思想,找来中共一大到四大的报告悄悄研读。他逐渐认识到,在当今之中国,只有共产党最能代表劳苦大众的利益,也只有共产党能挽救中国山河破碎的局面。

▲胡竹铭烈士武汉大学学籍卡

此时,我党正开展打倒列强除军阀,全力推动北伐战争,领导工农运动,在湖南、湖北等北伐战争经过地区加紧开展群众工作,发动和组织农民群众接应北伐军。

胡竹铭感到,拯救民族、投身革命的机会来了。1927年1月,他在武汉大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7年4月27日,中共五大开幕式在武昌高师附小召开,几乎同时,陈独秀第二次来武汉大学做演讲,胡竹铭近距离地感受、聆听,激动不已。他迫不及待,争取党组织派遣,告别校园参加革命活动。

全身心投入党的活动

从湖南公立商业专科学校到东南大学,再到武汉大学,胡竹铭从考录到离开,意味着他上完了中国的最高学堂。他的学养和革命思想的准备已经很充分。

他踌躇满志,受党组织派遣在湖北蒲圻(今赤璧)茶庵岭开展工作,从此正式走上革命生涯。茶庵岭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湘鄂赣蒲圻中心县委所在地,被后人称为赤壁的“延安”。胡竹铭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刚成立的蒲圻县委工作。短短几个月,他以办学为名到各个村庄鼓动,向农民宣传要组织起来,打倒土豪劣绅,建立农民协会等革命道理。不久,蒲圻县农民协会正式召开,1000多人参加会议,讨论了农民运动的性质、政策、发展方向,组织领导农民向土豪劣绅清算,展开减租减息斗争。才3个月时间,蒲圻县农民协会发展到10个区75个乡,农民协会会员达5万人。

1927年,蒋介石、汪精卫集团先后发动了“四·一二”“七·一五”政变,革命处于低潮,党组织遭受严重破坏,亟待重新发展。这年8月,胡竹铭被任命为湘鄂边区游击司令部政治指导员(司令员为张星川),兼任公安县委书记。

为了掌握和扩大党的武装力量,1927年9月初,胡竹铭联合湖南省澧县党组织,在湖北省公安县与湖南省澧县交界处的杨家垱农民余诗柏家的楼上,召开了三次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有邹资生(湖南省澧县人,后任工农革命鄂西特务大队队长,红六军前身,1929年牺牲)、段德昌(湖南省南县人,后任红六军军长,1933年牺牲,建国后评为我军36个军事家之一)等60余人。会上研究了武装斗争的队伍建制、行动组织、攻击目标等问题。胡竹铭将两县的进步武装力量计600人枪编为3个师,分别由樊学赐(湖北省公安县人,公安县人民自卫团领导成员,1928年牺牲)、邹资生、熊伯范(湖南省澧县人,澧县“挨户团”团长,后成为反革命头头,并成为谋杀胡竹铭烈士的凶手)任一、二、三师师长,并颁发了委任、关防。此外,还由胡竹铭、邹资生介绍吸收了樊学赐等人入党。

会后,胡竹铭指挥邹、樊两部驻防湖北省公安县郑公渡。此时,正逢国民党第九军军长彭汉章率部经此开往沙市,邹、樊两部勇猛追杀,缴械200余人,获步枪100余支,在郑公渡河中消灭敌人数十人。

在蒲圻,在公安、澧县,胡竹铭的革命思想和组织才能得到初步展示,他的信心和劲头更足了。

打响湘鄂西秋收暴动第一枪

为了挽救中国革命,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了紧急会议,结束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领导,正式制定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屠杀政策的总方针,并号召以革命基础好的湖南、湖北等省为中心进行秋收暴动。

湖南、湖北两省委制定了“两湖暴动计划”,确定以农民起义为中心,组织革命武装,实行土地革命,建立工农政权。根据湖北省委安排,公安县被确定为秋收暴动的重点县。带着党组织的重托,胡竹铭携带《中共中央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和“两湖暴动计划”奔走在湘鄂边区,宣传革命道理,组织和发动群众开展武装斗争。

1927年9月10日,鄂西特委和公安县委在郑公渡召开军事扩大会议,作出以公安县人民自卫团为主力,发动公安江陵农民起义,首先攻打弥陀寺“卞永丰”的决定,并指定胡竹铭等组成暴动指挥部。

弥陀寺在公安县与江陵县交界处(今为荆州市荆州区弥市镇弥市老街),是江南重镇。“卞永丰”是地主、资本家卞志高的号匾。他占地12000多亩,仅在本地就有42栋房屋,开设着粮行、榨油坊、典当铺等6大铺面,买空卖空,巧取豪夺。他的地租比一般的地主多收2斗,许多交不起租的佃户,时常被抓去关在他私设的“黄桶牢”里。为了欺压百姓、保护不义之财,他还装备了有100多支人枪的保商团。老百姓早就对“卞永丰”恨之入骨。

9月22日寅时,作为主力的公安县自卫团和各区农会、梭镖队等配合力量全部进入阵地,随即三颗信号弹发出,冲锋号吹起,弥陀寺四面八方燃起1000多只火把,火光伴着呐喊声和枪声,惊醒了保商团。保商团慌乱的起床穿衣找武器,准备迎战,但为时已晚。

保商团驻扎在卞家大院永丰行2楼,这里是卞氏家族和土豪们议事的地方,只有两条通道,其军事目标易守难攻。于是,胡竹铭决定,从卞家大院后屋登上屋顶,揭开瓦片,从上往下投掷手榴弹。于是,永丰行楼上响起了连续爆炸声,数以千计的自卫团战士和农会会员冲进卞家大院。这时,胡竹铭又指挥战士们抬着榨油的撞杆,撞开了“卞永丰”商号的沉重铁门,和农会会员们冲进卞家大院。100多号团丁低头放下枪弹,在永丰行大门前跪成一片。卞氏族人和镇上的富豪乡绅十几个人低头排成一队投降认罪。“卞永丰”的所有财产被没收,弥陀寺由江陵县委接管。

弥陀寺一仗打响了湘鄂西土地革命战争第一枪,与1927年9月9日毛泽东领导的湘赣边秋收起义遥相呼应,仅相差40天左右。这大大鼓舞了湘鄂边区广大人民的革命斗志,锻炼了农民武装,培养了革命骨干,为开展游击战争和创建农村根据地打下了基础。汉口《国民日报》连篇累犊刊发报道。

血洒齐家峪

1927年9月秋收暴动后,敌人重兵围剿,中共湖北省委决定以公安县武装力量为基础,组成湘鄂边游击队开展游击战争。

10月18日,公安县委书记胡竹铭、委员刘煊(湖北省公安县人,1927年牺牲)带领游击队三支武装力量共约100多人向石子滩靠拢。他们决定立即和澧县“挨户团”团长熊伯范联系,拟将熊的队伍收编后,一道前往松滋县。不料,熊伯范这个两面派见形势于己不利,表面上同意收编,暗中却策划消灭公安县革命武装力量。

10月21日,胡竹铭等人在靠近公(安)澧(县)边界的澧县蒋家大桥与杨岸(澧县县委派来策反熊伯范的党组织代表)、熊伯范会面。杨岸向胡竹铭介绍了熊伯范对党组织的理解及革命的意向,胡竹铭当即表示接受熊伯范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要把他的队伍带到湘鄂边界去。熊伯范故作姿态说,这件事很重大,必须慎重考虑,待一两天后我再答复。胡竹铭等人相信了。熊伯范和同伙紧急分析策划,他们觉得要么跟共产党走,要么把共产党的队伍吃掉,二者选其一。跟共产党走有被消灭的危险,反之,共产党又会对自己的队伍下手。于是,他们决定施计把中共公安县委的武装打掉,并迅速与当地匪徒蒋海峰、刘春山等人勾结,为有胜算,布置了胡竹铭所率队伍3倍以上兵力。

10月22日晚,熊伯范调虎离山,捎信给胡竹铭说门炳岳部队(国民党武装)已从外面追来,部队必须赶快离开石子滩,去舒家铺集结。其时,熊伯范已带20多人到了舒家铺,住在齐家二屋,之前,熊伯范的另一支队伍也住齐家二屋,而公安县委的武装和领导成员则住齐家大屋。

齐家大屋和二屋坐落在齐家峪,一南一北相距不过300米。这里系丘陵地形,岗上有大片松林,非常偏僻。大屋为三重高大瓦房,二屋有五重。部队住下后,熊伯范以入党积极分子并即将加入共产党的名义请公安县委负责同志去二屋开会。胡竹铭被领进二屋的第五重右厢房内,两名护兵留在室外,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

深夜,胡竹铭主持熊伯范的入党仪式并研究下一步党组织的行动计划。正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连续枪声。熊伯范里应外合,闻声退出,将胡竹铭等人逼到里屋,命两个短枪手连连开枪,胡竹铭躲闪并赤手空拳与之搏斗,冲出房间几步后中枪倒地。胡竹铭被害的同时,熊伯范的另一支队伍又包围了游击队驻地齐家大屋。经过短暂战斗,公安县委领导全部遇难,100多名游击队战士在毫无戒备中,被敌人乱枪扫射,乱刀砍杀,大部分壮烈牺牲。

胡竹铭等三位领导人的遗体,由齐家一伍姓长工掩埋在湖北省公安县章庄铺镇松林村。

胡竹铭和战友们牺牲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没有实现他更大的革命抱负,更没有看到新中国建立和共产党执政,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4岁。

近一个世纪以来,胡竹铭的乡邻和族人都为他可歌可泣的事迹感动着,激励着。他没有留下直系后代,没有故居房屋,没有纪念馆,也没有一篇全面记录他的文字。值此建党100周年之际,作为他的同村乡邻,我通过多方调查考证,写成了这篇可能还有些瑕疵的文字,以此作为对烈士的追思和敬仰!

(稿件来源:红网湖南频道、人民日报app湖南频道 编辑:陈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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