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美美
这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我心之安处,她看着我们一代代人生老,正如我们一代代人看着她蹒跚前进。
——题记
2017年余光中老先生去世的时候,班里组织看关于他的专题新闻,有一个镜头是他在读自己写的诗《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
我不知先生到底葬在何处,但就像屈原的《国殇》,先生的魂魄终归是回来了吧。那天,我再次懂得爱国与乡愁有何其紧密的联系。我爱的,是这个日益改变的国,是这个我永远不变的家,是一代代人想让自己魂魄安息的地方。我也渐渐明白,有些事情,越长大便越懂得,越长久便越深沉,愈醇厚,这其中尤为明显的,便是心中的那份爱国之情。
我没有陪着我的国与家经历过去的整整七十年乃至五千年,我也没法陪着她走过将来的成百上千年,但我知晓,我在过去的十八年和将来我存在的每一个日夜里,只会和这块赤红的土地产生愈来愈紧密的联系。就像一棵树,它的根愈扎愈深。
我家两代人,我出生的时候上上辈就只剩奶奶,而奶奶早在我六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了。我不记得关于她的一切,不知道她那个时代的故事。清明祭祖时看到她和爷爷的墓碑上写着:生于民国19年……1930年,他们那一代人,经历过抗战,见过新中国的建立,走过文革,在改革开放的第二十几个年头离世。他们看着她从诞生到摇摇晃晃的走路再到步伐日趋稳健。很遗憾我没有记下他们的只言片语。
但有遗弃的旧房子尚可见。有很多已经在大雨中倾颓倒塌。不是红砖绿瓦的房子,是泥巴屋,黑青泛苔的瓦,单层,倾斜的房顶,下雨时会在屋前留下一帘雨幕,屋檐下的青石有雨砸下的水坑,有高高的石门槛。那一代人便在这样的房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初中课文《台阶》里,那位父亲穿着草鞋去砍柴,鸡叫三遍时出发,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把已经磨穿了底的草鞋脱下来,垒在门墙边。那可能是六七十年代的她的模样,人们的衣食住行都亟需解决。黑白的苦难中又透着田园诗般的彩色。
父亲是1962年出生的,母亲小他一岁。母亲告诉我,她小时候学的是《毛泽东语录》,他们称之为红宝书。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母亲那边兄弟姐妹七人,父亲这边是六人。每个家都是一个大家庭,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就像《平凡的世界》里提到的那样,各地有生产队,人们集体劳动。而苦难,是千千万万老百姓前行的精神力。
还有后来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有次整理家里桌子的时候偶然翻到大约十几二十几年前三伯伯给爸爸的书信,纸页已泛黄,极脆。内容大致是问家里承包的鱼塘近况如何,并叙述他近来在南京的情况如何。可能太小,我依然没有那时的记忆。只有两三点记得分明,一是好像小时极爱吃鱼,二是父亲很晚的时候背着我回家,那落在头顶明晃晃的月光,还有四下响亮的虫鸣,和《稻香》里有几分相像。
那个时代还有“的确良”。在七八十年代,由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即涤纶制成的“的确良”风靡一时,是排大队购买的紧俏货。送姑娘一件“的确良”的衣服,不亚于现在送一款限量版的包包。
那个时候的祖国在渐渐摸索自己的路,她蹒跚着、好奇着、尝试着。
姐姐长我12岁,大多数的时候觉得我们并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印象深刻的是小时候见她有厚厚的一摞明信片,情深深雨蒙蒙啊,还珠格格啊,青苹果红苹果啊。还有满满一课桌的贴纸,我最喜欢上错花轿嫁对郎那张,那个时候我认为那两个新娘最漂亮。姐姐那时候上学都要自己带米和菜,每次回家会给我带好吃的。
这是离我最近且我差不多也目所能及的祖国了,她有了娱乐色彩,当然这色彩可能在沿海及北上广地区早就浮了出来,但她还是那时才在大片肌肤上涂遍这种色彩的吧。
当然色彩不是一染即上的,这中间肯定有新奇不解到接受这一过程。
看蔡崇达的《皮囊》时,里面有一则中篇小说《张美丽》。她是个小镇姑娘,但她思想前卫又开放,开发廊、开娱乐城,被小镇的人们唾弃谩骂,最终自杀。
不是一个很美满的故事。但我从中窥见了她的模样。她依旧在蹒跚前行,她喜爱的一些孩子被另一些孩子伤害,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蹒跚前行的路上,总是有磕磕绊绊的,她也有时出现伤口,但并不妨碍她涂上喜欢的颜色。
到我了,千禧之年的一代。五岁的时候看到新闻里说神六上天。其实不是很懂,但不知为何刻在脑海里。零八年的时候北京奥运会,其实当时也不是很懂它的意义,但深深铭记了几部动画片,一部是《福娃》,一部是《乒乓旋风》,还有一部就是《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羊羊运动会》。那个夏天是四十八枚金牌,还有很好听的《我和你》。当然那个时候也并不懂得爱国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不懂这个词到底是多重的分量。
渐长,渐接触。像《一面五星红旗》,那个不愿意用红旗换面包的小伙子;像艾青的《我爱这土地》,琅琅读书声中感到莫名的振动;像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可以一个人读很多很多遍,每一遍都有余音;像舒婷的《祖国啊,我的祖国》,教语文的女老师给我们把全文都朗读了一遍,她的声音特别有力;像林觉民的《与妻书》,看着看着就会有眼泪掉下来……渐渐知晓,就是这样的一种情怀。从狼牙山五壮士到小英雄雨来,到炊事班老班长,到董存瑞,到钱学森,到邓稼先,渐渐知晓,有多少人在捍卫她。我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她的模样。每个停电的夜晚,老师就带着我们唱《歌唱祖国》《闪闪的红星》《我的祖国》……
渐长,渐深。
渐长,渐知晓,这块土地上有过何种奇迹又正在上演着何种奇迹。
她虽出生不久,却仿佛带着轮回的记忆。她的底蕴让人为之着迷,她无与伦比的朝气有让人为之喝彩。
大约是初二的时候接触的中国梦这一词,也曾深夜为此写过文章。那时还有几件事情困扰着她,食品安全问题频频让人心惊,反腐的热潮和单独二孩政策的出现在政治卷子上,连同实行了十几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一起。再就是“一带一路”、高铁、共享单车、供给侧改革、C919大飞机……她的步伐越来越矫健,越来越多人看到她的美丽。
这种美丽还来于她的自信。从2003年,也就是清朝顺治帝禁穿汉服的三百年后,王乐天独自一人穿着汉服走上街头受众人误解而不退缩,到2018年4月18日将每年的三月三定为“中国华服日”,一场由此而生的文化复兴也日趋热烈。
她的底蕴渐渐显露,她的步伐让人惊叹。
今日,读到两则文章又让我泪流满面。一则是《外交警报敬告国民》,一则是甲午战争时期台湾的抗日檄文。
一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是毁家纾难,誓死不与赃臣俱生之臣民。
这样的底蕴,这样的骨气,这样的强大,这样的长久,这样的深沉,便是我心安处了,是我之乡,是我祖祖辈辈之乡,是我万千后代之乡。
当我死时,我也要葬在长江与黄河之间,和这一代代人一起,睡这整张大陆。我要看着她,正如她亲切地看着我。(作者系动力与机械学院本科生)
(编辑:陈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