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现代卓有成就的女诗词家，不能不提及沈祖棻先生。而她与程千帆在珞珈山下共同执教二十余载，实乃武大文学院的幸事。1977年“文革”结束，沈先生却不幸在武昌遭遇车祸去世，这是让无数珞珈学子扼腕叹息的事情。尽管历史现实有诸多的不如意，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沈祖棻先生为武大中文系倾注了一生的心血。
沈程二人共同执教的高等学府唯有武汉大学。在武大的那段岁月里，他们讲授《中国文学史》、《古典名著选读》、《历代韵文选》、《元明戏曲研究》、《唐人七绝诗》等课程。沈先生的学识，在当时是有目共睹的，深受时人敬仰。曾经有多少学生痴迷于她的讲课，多少年后回想起来也难以忘怀。甚至有不少武昌地区其他高校的学子纷纷慕名而来，只是为了一睹沈先生授课时的风采。1963年，湖北省召开李清照学术研讨会，她被推选为武大观摩课主讲人，当时华中师范学院和武汉师范学院也开同题观摩课，但大家一致公认沈祖棻讲得最成功最出色。
沈先生除了以知人论世、化繁为简的讲课方式来讲授唐诗宋词，更是将自己亲身的诗词体悟注于课程中。学子们在那样春风化雨的氛围中，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感染与熏陶。读沈先生的《宋词鉴赏》，为她深厚妙赏的词学功底所折服。一阙精短清丽的宋词，剖析入微，读完后，即使没有词学基础，也能有柳暗花明的感受。而其《涉江诗》《涉江词》更是情真意切，才华横溢，字字珠玑。钱仲联先生对沈祖棻词有过这样的具体评价：“才情妍妙，故其词窈然以舒。迨遭世板荡，奔窜殊域，国忧家恤，萃此一身，故其词沉咽而多风。寇难既夷，政治日坏，灵襟绮思，都成灰槁，故其词淡而弥哀。”
其实沈先生的才情早在南京求学时，便为时人所共识。因九一八事变而在词作《浣溪沙》“有斜阳处有春愁”一句，所体现出的民族危亡感让当年任南京中央大学文学院院长、章门四学士之一的大词人汪东所赞赏。沈先生亦是因为此句，被称为“沈斜阳”。
除了在武大中文系亲身教授之外，沈祖棻先生还曾经邀请时在川大任教的大学者吴宓来武大授课。吴宓先生在她的热情邀请下，最终推辞了浙江大学、河南大学要他出任文学院院长之聘约，动身前往武昌，时任武汉大学外文系主任。这也成为武汉大学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文革时期，沈先生因为程千帆错划“右派”而辛苦地支撑着整个家庭。当十年浩劫终于过去，沈先生却因车祸而猝然离世。之后，程千帆先生亦接受南大老校长匡亚明的邀请前往南京任教。晚年的程千帆忆起夫妻共同执教二十余年的武汉大学，可谓百感交集。
程千帆先生曾于1994年3月29日写给武汉大学程一中教授一封信。信上是这样说的：
一中老弟：
函悉。因正病卧医院，先简单复数事：
一、贷款可延期一年，本息均延。
二、《沈祖棻诗词笺注》大约今年六七月可出版，届时当再寄奉。
三、宗福邦带陶德麟亲笔信来，邀我去武大小住，讲学数次，时间不拘。我本拟去，以释前隙。但体力又似不足，不宜奔波。君意如何？请衡量利害，以及校内各方意见。
这次生病是外感，肺部感染，发高烧，引发心脏不适，现已退烧，心脏亦已平稳，不久当可出院，请勿念。
顺颂
双安
千帆
3 . 29
《沈祖棻诗词笺注》是程千帆先生出版的最后一本书，沈程二人可谓“文章知己”“患难夫妻”。多少年之后，程先生每每想起沈先生来，依旧饱含深情。在《涉江诗》里沈程二人为和李商隐而合写过一首《无题》：“未卜他生别更难，燕飞花落到春残。青天可补情还老，碧海能量泪不干。才过佳期星汉远，窃来灵药月轮寒。凤笺细写眠蚕字，留作相思日后看。”世事难料，天各一方，怎能不让人感慨喟叹！
如今，沈程二位先生都已作古，但我想，他们认真治学的精神和真诚为师的品格，已在武大一届届地传承下来。词学家龙榆生曾经写过一阙《鹧鸪天》，前半阙形容沈先生对于武大乃至诗词学界的贡献正合适。“开遍东风桃李枝，惯将青眼注妍词。闻鸡起舞心犹壮，待漏传衣意未迟。”沈先生的弟子们遍布天下，为诗学和词学的延续和发展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先生若有知，便也该欣慰了吧。
（稿件来源：武汉大学报第1276期 编辑：田业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