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婕
从这惊心动魄的奇幻情节中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它变得陌生了——在日出日落时分焰火一样燃烧的色彩、煦暖晴朗的天气里令人屏息的沉静的浅蓝、雨季漂浮着铅灰色仿佛浸水海绵一样的云朵——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氢原子、氧原子在几万米的高空,密密麻麻、俯视众生,发出凄厉嘲讽的冷笑。世界开始晃动,开始复杂地扭曲,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只是雪花摔在地面上,碎裂成时光的残片。素白最终覆盖了北纬30°以上的所有城市、村庄、无人区,像是披上一件静默的寿衣。
合上书页,“渺小”是这星系于我唯一的感觉。我想作者刘慈欣也曾在创作过程中,无数次抬头仰望这无边的未知,也许还要点上一支烟,让想象中兵荒马乱的未来在缥缈烟雾中渐渐清晰。他像他所描述的上帝一般站立在宇宙顶端,眼中是对生命的敬重和怜悯,指尖却是冷酷、是对宇宙规律终极奥义了然于心的诡诈。
地球对我们而言,是脚下坚实的依靠,对作者却是亿万颗玻璃球中可有可无的一颗;太阳对我们而言,是永不熄灭的生命的圣火,对他也只是刚才那颗玻璃球旁边稍亮的另一颗。我不相信未来母星会像他描述的一样,经历过五光十色的高度信息化时代,又在与外星文明相互威慑的过程中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然而这只是一部科幻小说,并非来自“归零者”的神谕——他不负责预测未来,只要让我们相信自身的渺小就足够了。
一朵花渐次舒展的花瓣、一位匠人苦心孤诣的打磨、一只小龟破壳而出的诞生、一家企业持筹握算的经营、一条河流长久侵蚀的地貌、一个城市经年累月的建设、一座山脉的隆起和风化、一条铁轨跨越世纪的铺设、大陆板块缓缓漂移一一就位、国际政坛风起云涌纵横捭阖……太渺小了,甚至,都是一样的渺小。小学写作文我总喜欢用“某某的精神在历史中永不消逝,他是时间长河泛起的一道波纹”,现在才觉得轻率——不要说为一个人,时间为一个星系的毁灭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这对于“时间”来说太常见了,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文明的诞生和毁灭,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星系的爆炸与坍缩,见证了宇宙的膨胀和归零——就像一块石头,表情冷漠地看着所有从旁边路过的蚂蚁。
那么相对的,宏大是个人感受的第二篇章。这三本书共计千余页的篇幅,构建的是一个广袤无垠、细节精致的宇宙,跨越的是地球时、恒星时、宇宙时。阅读《三体》的同时,我也读了《小王子》《黄金时代》,而小王子和王二的生活在相隔万里、杀机重重的三体宇宙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就像林黛玉哭给自己看一样矫情。对于关心整个人类命运的伟大作品,我总是很有代入感——想象着我和把握情节走向的主角站在一起,感受他在拨动历史天平时身躯微微的颤抖。但后遗症就是不容易从中跳脱——如果马上看别的东西,如诗歌、情感类小说,总感到一阵顾影自怜的滑稽怪异——世界都要消亡了,谁顾得上体会你这一点点委屈和眼泪呢!读《百年孤独》《丰乳肥臀》时也一样,紧接着看所谓“青春疼痛文学”,只感到矫情夸张、荒诞可笑。
如果《三体》只是给我一个宇宙,那它还算不上多么伟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已经能寥寥概括混沌之初的世界。《三体》的可贵之处在于,它给我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细节丰富的宇宙。从母星地球开始,随着穿梭机、核聚变飞船、光速飞船的提速,人类的足迹在三体文明的胁迫下走向漠漠太空。一切背叛都事出有因,一切阴谋都有始有终,一切科技都合情合理,大到宇宙毁灭、小到未来地球人类的衣食住行,都在自洽的结构中建立。对于读者的世界观,这也是一次宏伟的重建,自以为的“广大”原是“狭隘”,自以为的“永恒”原是“瞬息”,让我们清醒的只有直达心底的震慑。
以上,自然是读毕的喟叹,像自说自话、缺乏实际意义的梦呓。但从书本出发,我也慢慢有了些对于宇宙、世界、人类的思考。为《三体:死神永生》作序的严锋先生说:“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可人类如果不思考,上帝连发笑都不屑。”
我相信。(选自《文华书潮》第26期,作者系经济与管理学院学生)
(编辑:相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