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吾曾有璧，束之高阁，月不其增、岁不其动。仰观者谓之鲜，俯察者谓之俊。时自诩卓荦，以为杏雨江南、骚客之属也。更徜徉穿街走马，五陵原踏柳，曲江岸传花，流觞忽忽，瞑醉其间。仿然云端之上，世间之物不复思也。又盛会杯盘，斯人唱和其间，诗酒歌赋、琴筝琵琶，高俊信手拈花，神采飞霞，予叹之幸之，当世之人，吾遇淑尔！
觥筹狼籍，日赴西山，佳人散而游子归也。溪水自鸣，椴树横垣，孤鹜唔唔呼返，倦叶颤颤扶霜。万里长空，闲庭月下，想今朝明朝，匆匆惶惶，百代之中，命若浮游，朝生而暮死。唯曳曳春草，暮枯而初荣，周而复始。可笑我辈，汲汲沥沥，名中求盛、盛而无厌，不过一番昙露罢了。或叹天不及我，草创未就、功业难成，于是唏嘘花叶，流连垓下，捶胸顿首，误效阮籍猖狂，浑噩穷途，跌宕冷暖，若个无用书生。
半夜惊眠，心肺百思不得其张。自江城求学，文章未显之时，偶为他人借阅，即大为惊叹，溢满之词充斥其间，无往而不利。日久天长，心生优越，不觉人生一大乐事。历二年，习文六七，或云香书奇葩，发人深省；古今文人，多舛命途；或叹家国兴亡，白骨岑残；风云历史，惊破波澜。于是沉于墨间，沏茶煮雪。珞珈深处仰先贤大家之思度蕴藉，东湖水畔身沐长风，忧天下兴亡。愤万户之门，睥宝马珠车，神游千仞，焦焦倥偬不损其狂。
然终是未见其真，不得妄言。沧海遗珠，未寻伯乐，安能置之室外？遂见志同道合者，无不挥手玉落、字字玑珠，谈笑间江山尽在咫尺，遍指六合亦从容莞尔。兀自震惊，云间倜傥、风流文字，必如此出尔。予有心结交，不求显圣闻达，但教化趋兴，方慕诗礼。然自甘愧惭，独居暗然；茕茕孑立，惶惶如丧，安敢求座中佳客赐立锥之地乎？虽羡王子猷与桓子野客主不交一言， 遂成知音美谈。潇洒无寿，疏狂不减文气，终难及矣。思及旧日，言不行、文不意，竟疏忽日久，辞章何能晏晏？
樱花四月，门庭集锦，万方会于仙府。绮缦连云，目迷情伤，曰花间之色唯此独幽；剑藏龙都，气俊意疏，感学士之风堪当翘楚。独夫彷徨，劳苦倦极难呼天地，疾痛惨怛安会父母！形销骨立，但荒精废力销八股之书，连卷走笔填深壑枯辞。呜呼哉！课业胜繁，未有清静舒脾之地以运诗中三昧；事从钓誉，何来辟谷忘俗之心可理旷达人生。悲哉罹哉！春秋代序，物尽其用，岂能辍学误文章大事，弃简忘牍，就忽忽若有所亡之行。
观此子为学，虽睢园绿竹、临川之笔久已不顾。然心之所向，一往而深，非星辰变异不改其色，山河崩裂不失其志。当日九皋鸣鹤，声闻于野，始悟生之道。不竭为名利，奋身经纶求四海之阔，亦却阳谋阴卜，执筹算笏板登阊庭之高。遂临瀚海，接昆仑，独立苍茫；逢书画，纳五音，舟遐文瑜。
有夜市玲珑，瞻前顾后，甄奇珍异宝；或人工造化，摩肩接踵，弄商贾乐娱。天工开物者，胜之迥，雍美氲服者，胜之华。凡此种种，终不及楚汉泼墨，魏晋风流，唐音宋律。文赋窈窕，览思哲百汇以化神识；史书延年，窥上古当世以察人事。吾虽驽钝，义理书卷不可得兼。然吾之为文，生不能登九重兼济百世，亦正本清源、净黍黎之郁。一朝得悟，虽百死而不悔！
感经年劳碌，不得停歇。于是闭牖沉维，问蝼蚁之命安知今夕何夕？吾辈如是。鹏举穷冥尚慕希有，仆心向之，惜不能效也。嬉笑怒骂，踌躇之间，转眼白发。漫漫孤途，唯墨水之迹伴吾之身，心肝碧血可化长虹，渲中州伟岸泱泱气象，记千古情怀义薄云天！
予生余二十载，韶华之属不复迴也。惟书文之事，勤勤恳恳，从无怨怼。当此之时，斟茶三盏，对月抒怀。一叹天地之大，容得吾身；二感父母之命，润其深恩，三谢文字之流，得其信仰。
庚寅年三月初三作文记之。
（稿件来源：武汉大学报第1222期 编辑：田业胜 张海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