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段施雯
在武汉大学文理学部第四教学楼门前，有一座六角飞檐、碧瓦熠熠、六根朱红圆柱支撑的纪念亭，这就是六一惨案纪念亭。亭高约7米，上部攒尖顶为木质结构，下部红圆柱用水泥筑成。亭中立有一块石碑，碑面刻六一纪念亭碑记，碑阴刻有“死难三生传”。环亭四周，冬青围护，亭后民族样式的教四楼作为背衬，二者在建筑风格和整体布局上协调一致，融为一体，凸显出纪念亭质朴、肃穆的氛围。亭为六角，柱为六根。六，即是“六月”的意思。
六一惨案纪念亭全貌
临危受命，李健章先生书《死难三生传》
六一惨案纪念亭于1948年建成。亭内纪念碑正面碑文和背面三生传由当年中文系年轻讲师、35岁的李健章先生撰写。惨案发生时，李健章在安徽大学任教。得知母校发生惨案，他深感愤慨。1947年8月间，李健章突然接到母校文学院院长、他的老师刘永济教授来信，召他速回武大执教。回到母校后，同事和他谈起惨案发生的详细情况，被捕教授向他讲述亲身经历。李健章也曾亲自去看过学生宿舍阶梯上的斑斑血迹和累累弹痕，还去被枪杀的3位同学的墓地凭吊，对惨案的经过有了更多的了解，对事件的本质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一天，刘永济着一身长夹袍，拄着拐杖来到李健章住的房间，交代了学校下达的紧急任务，要他写一篇《六一纪念亭碑记》。刘特意带来一份《武大“六一”事件特刊》，以供其参考。
李健章采用文言文撰写碑记。碑文后的议论和引用的孟子的话，充溢着悲愤之情，又暗示人们应该如何去做“守常者”。刘永济先生看了碑文后，连连称赞：“写得好，写得好！”碑记拿到校务会议上传阅，稍作修改即获通过。纪念碑正面记述事件经过，背后书写三生传略。言简意赅，情感深沉，意味深长。当年武大事务组瞿扶民先生擅长书道，字有功力，于是由他书写。
《死难三生传》
碑记用八分书（隶书）书写，三生传用楷书写成。1948年6月1日，六一惨案纪念亭内竖起纪念碑，其碑记曰：民国三十六年六月一日昧旦，武汉军警千余人突入珞珈山，围扰本大学。黉舍之内，遽尔骚然。以事出人意外，师生举仓卒不知所为，一任其排闼执讯而已。天既明，而枪声骤起，移时，始解去。计鞭笔劫束，挟以同走者二十余人；创而呻吟於室者，十有九人；肝脑涂地饮弹毕命者，则黄生鸣岗、王生志德、陈生如丰三人也。事既震惊海内外，而枢府旋亦绳始祸者以法。其后，劫走者皆幸免归；伤者亦渐以起；而赍恨於地下者，则将忍此焉终古，非甚可痛念者耶？於是众议作亭，以志斯难。鸠工庀材，数月而成。因命之曰：“六一纪念亭”，取以事系日例也。夫“士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此特为守常者言耳。孟子曰：“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然乎，否耶？亭有碑，不可无记。故书其事，备来者观焉。
新中国成立后，学校在重修六一惨案纪念亭时，李健章建议将碑记中“事既震惊海内外，而枢府旋亦绳始祸者以法”两句删去，文字更加简练紧凑。学校同意了他的意见。
震惊中外的珞珈山六一惨案
自1946年12月起，国统区广大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日益高涨。至1947年5月，由于内战升级、物价飞涨，学生对现状普遍不满。各地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对国民党的统治秩序构成了强烈冲击。1947年5月20日，南京、上海、苏州、杭州地区16所大专院校的6000名学生在南京组成请愿团，提出挽救教育危机等5项要求，举行示威游行，遭到国民党军警镇压，造成震惊全国的“五二〇”惨案。武汉大学学生在发起举行声援南京学生的示威游行后，决定响应华北学联提出的于6月2日举行全国学生反内战总罢课运动。为防止各地学生响应华北学联的罢课示威活动，国民党最高当局密令各地从6月1日开始进行全国性的大逮捕。武汉警备司令部为阻止武大师生的爱国行动，多次召开秘密会议、审定逮捕名单，企图将进步师生一网打尽。
六一惨案遗址
6月1日凌晨3时，国民党武汉行辕和警备司令部纠集第七十一旅、第八十二旅、宪兵十二团、汉口警察总署、武昌警察总署以及武汉警备司令部稽察一处的军警宪特数千人，全副武装，包围了珞珈山。一部分兵力在街道口、杨家湾、洪山、农学院、黄家湾等要道路口秘密布防，另一部分兵力直接包围武大男女学生宿舍和教员住宅，并在制高点架设机关枪、迫击炮。武装军警在蒙着面纱的特务学生带领下，逐室搜捕进步师生。梦中惊醒的学生们见男生宿舍门前的马路上装有形同重囚的被捕学生的汽车正待开走，怒不可遏。天、地、元、黄斋舍的学生带头冲出铁门，有的与军警展开说理斗争，有的拿水泼向他们，有的钻进车底破坏汽车，有的砸破玻璃跳上囚车抢下被捆绑的同学。
突然，一颗信号弹升起，遍布宿舍楼上下的军警，一齐用轻重机枪、步枪、手榴弹、迫击炮等武器，血腥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顿时，珞珈山上硝烟弥漫，老斋舍里弹痕累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3名一年级学生——历史系学生黄鸣岗（湖北枝江人）、土木系学生王志德（江苏武进人）、政治系学生陈如丰（台湾台南人）身中国际上早已禁用的达姆枪弹，当场死亡。另有3名学生重伤，16名学生轻伤。哲学系教授金克木、历史系教授梁园东、机械系主任刘颖、外文系教授缪朗山与朱君允等20余人遭逮捕。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六一惨案。
不屈不挠誓死力争
事后，国民政府武汉当局采取断绝交通、封锁新闻等手段，企图掩盖事实真相。他们捏造证据，歪曲事实，竟诬蔑武大学生私藏军火，企图暴动。六一惨案发生后，武大师生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
武大代理校长刘秉麟会同6名教授赶到武昌阅马场湖北省参议会，向正在参加会议的国民党武汉行辕主任程潜严正交涉。武大全体学生在宋卿体育馆集会，决定成立武汉大学六一惨案处理委员会（简称“六一”处委会），自即日起开始无限期罢课，派代表进京请愿，向社会各界说明事实真相。随后，“六一”处委会印制了《“六一”屠杀惨案真相》，并组织了武汉大学赴京控诉代表团，通过各种渠道，将惨案真相传遍全国。国立武汉大学教授会举行大会，决定罢教一周，并提出成立宣言起草委员会和营救委员会等要求。武大教授会、讲师助教会、学生自治会分别发表宣言，提出了严惩凶手、立即释放被捕师生工友、公葬死难学生、抚恤死难学生家属、赔偿受伤学生物质及精神之损失、切实保障人权、保证以后绝不派遣军警或特务进入学校非法捕人等要求。惨案发生时，校长周鲠生正在南京参加参政会议，闻讯后立即赶回珞珈山，到灵堂向死者致哀。他看到惨死的学生，悲愤地说：“我决心全力争取惨案的合理解决，被捕师生立即释放!”
周鲠生和武大教授会约集18名教授，齐赴国民党武汉行辕保释被捕师生，并抗议国民党中央社发出的歪曲事实真相的报道，要求追究责任。面对周鲠生校长的交涉，程潜仍坚持不释放被捕师生。周鲠生向程潜喝道：“限你二十四小时内，全部交还我被捕师生。否则，我即组织五千人的队伍，披麻戴孝抬着三副棺材、二十副伤员担架在武汉三镇游行示威。所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你程潜一人负责！”正是迫于周鲠生“最后通牒”式的强硬表态，程潜才勉强同意释放全体被捕师生。当日下午4时，被捕师生保释返校。
得知六一惨案的消息后，北平、南京、上海、苏州、广州、长沙、成都以及东北等地的校友分会纷纷来电、来函慰问，对母校发生的不幸事件极为关注，对死难学生表示沉痛哀悼。全国各地高校纷纷慰问和声援。华北学联为声援武大决定罢课3天；北大、清华两校反饥饿、反内战委员会组织罢课，并设祭坛遥祭武大三同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校举行了追悼会；北平交大、唐山交大、南京中大、同济大学、暨南大学、社教学院、上海医学院、武大上海校友会、武大台湾同学会、武大自贡校友会等发来声援函电。
六一惨案发生后，面对武大师生的悲愤呼吁和社会各界的大力声援，国民党当局不得不重视起来。蒋介石电令程潜秉公处理，对伤亡学生代为抚恤。行政院院长张群指派政务次长杭立武前往武汉大学，查明事件原因并依法处理。国民党武汉行辕在武大师生的强烈要求下，对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胡孝扬、科长陈肇鸿等人“依军法审判，从严惩治”。蒋介石命令对武汉警备区司令彭善“着即撤职查办”。
为中国共产党在高校中的壮大提供机遇
发生在武汉大学的六一惨案是五二〇运动的延续，武大师生在国家命运抉择的重要关头，在极端艰难的环境中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在武大校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斗争中，起主力作用的是武汉大学二三百名左翼学生。国民党反动派企图以武力镇压学生运动，结果却将大量中间阵营学生推向左翼阵营，为中国共产党在高校中的壮大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六一惨案发生前，武汉地下党通过内线了解到国民党当局正在策划镇压学生运动的阴谋后，于1947年5月29日派徐远赶到武汉大学，找到核心小组成员夏玉亭，建议取消游行或改期举行。夏玉亭随即将消息转告给核心小组负责人王尔杰。但因此时群众运动已经发动起来，于是决定对一线积极分子采取一些保护措施。惨案发生后，武汉地下党负责人刘实、陈克东等人当天就突破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封锁，到武汉大学了解情况，随即提出了对敌斗争的6条意见。此后武大核心小组成员参与组织了“六一”处委会，处理善后事宜。
1947年8月，陈克东召集王尔杰、童式一、余际云开会，宣布成立武汉地下党的秘密外围组织“全国学联武汉工作组”（简称“学工组”），王尔杰任组长，童式一、余际云分别领导中学和大学的学工组工作。学工组既是学生运动的先锋队和骨干力量，又是党组织的后备军。同年8—9月，武汉大学发展了第一批地下党员。10月，自1941年武大党组织在乐山被破坏，武大党支部时隔6年以后得以重建，成为复员后武汉的第一个党支部。12月，中共地下党员崔明三当选为武大学生自治会主席，我党一举掌握了对武汉大学学生运动的领导权。到新中国成立前夕，武大发展党员近90人，成为武汉地区党员最多、民主势力最强的堡垒，被誉为武汉的“小解放区”。联想到复员武昌后至六一惨案前，武大仅有两名地下党员，其间变化之迅猛，不禁令人惊叹。
为了纪念在六一惨案中遇难的三位同学，武大将樱园老斋舍的三个拱门分别改为如丰门、志德门和鸣岗门，并在体育馆南面三位死难同学初次下葬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六一惨案纪念亭。1983年4月，武汉市人民政府将六一惨案遗址列为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6月，六一惨案纪念亭被国务院列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9月，樱园老斋舍修缮完毕，新配置了中央空调、智能用电系统等设备，并对年久失修的楼梯、门窗等进行更新修复。如今，被称为“樱花城堡”的樱园老斋舍，有近480间寝室，可容纳近千名学生入住。
（内容来源：武汉政协官方微信号 本网编辑：相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