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者聪
1951年8月,我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9月到汉川参加土改工作,翌年3月1日回校。学校对全校学生进行了一次体检,发现肺结核病患者六七十人,我是其中之一。当时视肺病为绝症,我自然想起林黛玉的悲剧;又不禁想起1951年与我同时考入大学的两位同学,一个考取哈工大,因病退回长沙;一个考取湖南艺术学院,也因肺病退回老家农村,急得吐血。我联想到自己的学业、前途、命运不免有些伤感。
就在我苦闷之时,学校展示了极大的关爱,采取了果断的措施,专门辟出两个宿舍给学生养病,30多个女生就住在辰字斋,半天上课,半天卧床静养。学校每天为病号学生增加营养。开设小灶,每餐两荤一素,还另外增加两个鸡蛋、半磅牛奶。饭菜、开水全送到寝室,重病号还有专人洗衣服。学校爱生如子,那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呵护,如同一股和煦的春风吹进病房,吹进了我们的心房。这些豆蔻年华的姑娘们,从此在党温暖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们那时对党、对新社会十分热爱,对解放带来的所有新鲜事物十分敏感而又乐于接受。我们追求真理,要求进步,积极争取入党入团,对革命书籍如饥似渴,尤其爱读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一些书籍,我记得《共产党宣言》《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无脚飞将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是在辰字斋养病时阅读的。
我们还时常背诵保尔柯察金的经典名句:“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们学习保尔与病魔作斗争的精神,思想上严格要求自己,牢记党的教导:把革命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我当时是一个特困生,没有一点经济来源,团支部给我评上了乙等生活补助费(每月2元零花钱),我执意不要,想到为国家节约一分钱也是好的。辰字斋每年都有同学提出申请入党、入团,我和席学媛(外文系)就是1952年7月在养病时入党的,从此确定了我终生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目标。我曾在养病期间做过团支部书记,还发展了几位团员。
当时我们不但喜欢看革命书籍,还喜欢唱革命歌曲,宿舍里经常传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再见吧,妈妈!》《喀秋莎》……有个女同学模仿男高音独唱,还挥手打拍子,气势豪迈雄壮,激发我们向上的革命热情,鼓舞我们的革命斗志。到了星期六的晚上,有时我们会到宋卿体育馆跳交谊舞,参加化妆晚会,我记得我去过两次,都是穿着打补丁的布鞋,没有人笑话,更没有人瞧不起,那是一个多么纯朴的年代!
人们都知道终日紧锁着铁门的辰字斋,是女生肺病疗养之地,门前清冷,使人望而却步,哪会知道铁门里的姑娘们青春似火、热血沸腾!
1954年武汉遭遇百年未有的特大洪灾,全校师生走上了抗洪第一线,我们留守后方,但也不甘落后,每日赶制棉签,送给前方伤病员。当时,我还有个隐私,就是我的男朋友是共产党员,奋战在抢险突击队,几十天日夜轮班在大堤上,有时通宵站在齐胸深的江水中护堤,得了急性痢疾也不吭声,丝毫不顾个人安危,我支持他的义举,在病中给他一针一线密密麻麻地缝制了一个垫肩,寄托了我的深情与期盼,给他在艰难困苦的时刻以鼓舞。抗洪结束,他被评为武汉市防汛二等功臣。至今,60年过去了他把这个垫肩还好好地保存着。我即兴填了一首词《如梦令·垫肩》:
六十年前信物,心痛抗洪艰苦。密密病中缝,少女火般情愫。何速、何速,倏老两情弥笃。
我在辰字斋养病三年半,病友之间亲如姊妹,就像是一个革命大家庭,遇到困难互相关怀,互相帮助。记得我读大三时,衣服破了,经济系孙宏琛同学送给我一件浅绿色花布衣,还有七八成新;农化系乔维珍同学回汉口家中拿来一块4尺长的蓝布,替我裁剪,我自己缝制了一条西装短裤。这套衣服我一直穿到大学毕业,至今给我留下深深的难以忘怀的革命友谊。
还有一件事铭刻于心,学校曾组织辰字斋全体同学去看一场戏,当同学得知我无钱买票留守宿舍时,她们纷纷慷慨解囊,替我买戏票、买车票,让我高高兴兴和她们一道看戏,欢欢喜喜回宿舍。在养病的几年里,我感到格外温馨与幸福。
在党的雨露阳光滋润下,青年学子一批批康复,走上工作岗位。当她们离别母校时,依依不舍;千遍万遍感恩母校,热泪盈眶。母校武大,您是我们的母亲,您对我的恩情尤重,您给了我两次新生,第一次是您给我政治生命,我在武大入党,从蒙昧茫然,到知道该怎样活着,怎样做人。第二次是您给我健康之身,使我从怏怏病体中走出了人生低谷,变得乐观开朗,经受住了多少次风吹雨打的考验。没有您的爱抚,就没有今天的安康幸福。
母爱无私,母爱伟大,情深似海,恩重如山。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今天以长江黄河之水,也难报您三春之光辉。
(编辑:肖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