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建中
孟柯“君子三乐”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孟子之前,孔子“益者三乐”亦包含教育的快乐;孟子之后,苏轼感叹孔门师徒之乐,虽周公之富贵、召公之贤,无以易也。近人梁启超认为教师是最有趣味的职业,他们的全部财产就是“教育的快活林”。
笔者在大学已生活40余年(前10年当学生,后30年当教师),真切地体会到教师的趣味和快乐。人生在世,荏苒百年,免不了会衰老,会独孤,会烦忧,这些都是没有趣味也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生活在“教育的快活林”,体会着持续的彻底的圆满的趣味,享受着最广最大最丰富的快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趣味的事情也会神奇般地变得有趣味,结果是:衰而不老,独而不孤,烦而不忧——此乃“师者三乐”是也。
笔者属马,甲午耳顺,他人体貌之,皆曰“看不出”,并询问“有何健身之法”,答曰:只缘身在快活林。“教育的快活林”是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莘莘学子,豆蔻年华,一拨一拨地进来,一拨一拨地离去……永远是青春作伴,永远是青春的校园。笔者特别喜爱给本科生上课,本科生活泼,新锐,有朝气,有才情。我讲的课都是带“古”字的:古代文论,古代美学,古代文化,而问学并诲人于青春的校园,几十年来形成自己独特的教学理念:“师生同创青春版”。何谓“青春版”?就诲人之道而言,是指带“古”字的课程蕴藏着现代价值和人生智慧,做教师的要将之发掘出来,使古树绽放新花;就诲人之方而言,是如何用议论、叙事加抒情的方式,用诗性与理思相融通的方式,将传统文论及文化的趣味和真谛传授给青年学子,并使之进入青年学子的日常生活,融入他们的青春和性情。师生同创,授受友与,做教师的自然会“老而不衰”了。
像笔者这种年龄的教师,大多是独生子女的家长,一对夫妻一个孩子。孩子大了,远走高飞,留下双亲相依为命。我自己,以及近处的同事、远处的同行,虽然早已“空巢”,却也并不孤独。原因很简单,身边总是有学生:本科生课堂的学生多达三位数,研究生课堂也有两位数;老生尚未毕业,新生早已进校;已经离校的学生,返回母校纪念毕业N周年时,总忘不了看望老师…… 独而不孤的趣味,更深一层的内涵是教学相长。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此多的学生与我同行,能做我师的该有多少。我曾请两位本科生同学编辑我的散文集,窃以为是给她们一次学习的机会;后来我无比惊讶也无比惭愧地发现:她们的散文比我写得好多了。我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尤其是四声混淆不清,每次上课,我总要发动学生纠正我的四声,做我的语音老师。梁启超将趣味比方为发电,越摩擦越出,所以需要朋友,需要朋友之间的相互砥砺,相互切磋。否则,趣味就会变弱,甚至停摆。常说亦师亦友,学生是忘年交,而且是无功利的。年年岁岁,这么多这么好的学生,“足以相乐如此”,自然是“独而不孤”的了。
教师也是凡尘中人,也有各自的烦恼人生,也要去应对一些没有趣味的琐屑之事。进教室之前,你还在为一些琐事烦心;可是,你一旦走上讲台,面对那些略显稚气却是充满渴望的目光,你用自己的睿智和幽默,一步步,一层层,建构起迷人的学术空间,你和你的学生一并陶醉于斯,你原先的烦恼,早已烟消云散……梁启超讲教育的趣味,反复强调教师的导引作用。当老师的,有责任引导学生到高等趣味的路上来,否则,他们到校外找趣味,结果弄得人生无趣味。主张趣味教育的人,要有做“太子太傅”的使命感,要趁儿童或青年趣味正浓而方向未决时,给他们一种终身受用的趣味。这种导引或唤起趣味的工作,非常复杂,也非常困难。“教然后知困”,非拼命求新学问对付不来了,故教师要用心去做。不学新知,何以诲人?只有学不厌,方能诲不倦。反过来说,将诲人当作一件正经事,拿出良心去干(今天叫“职业道德”),怎会厌倦?故只有诲不倦,方能学不厌。日日学,自然不厌;日日晦人,自然不倦。梁启超说,趣味这东西,是愈引愈深,一旦尝到甜头便不可自已,便成为嗜好,便会上瘾,所谓如痴如醉。到了这种境界,哪里还会有忧愁?此乃“烦而不忧”也。
师者三乐,乐乎斯道,借用苏轼的话说,“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编辑: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