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静微凉的枫园借道湖滨,傍晚天色已渐渐四合。快到诗社的时候,远望着窗上的竹帘已经放下。一路斟酌着不知谁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字句,这里天气素来不好,今天却是难得的爽朗明丽,但今晚是没有杏花的了。
诗社人不多,说着些似有若无的话,像我一样的旁观者,寻章摘句听取了去,不过都是风花之苦闷,淡淡几句,寥寥数语,亦将贺梅子之愁发之一二。
未觉释怀,从书架上信手取下《元明清词鉴赏》,一翻便有纳兰之意。记得平时只爱读那流传较广的几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无奈尘缘容易绝”、“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突然看到《江城子·咏史》的那一阕词,便顺着细细读了下去。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巫山神女之事,都是古今用典惯了的,料定无甚新意。但纳兰之词力不在细节的雕琢,不作跳宕的艺术处理,将《高唐赋》、《神女赋》之精工字句完全虚化,只捕捉一时一境朦胧凄迷的观感,语言质朴平白,呼之欲出,情感连贯,意蕴迷离悲凉,颇得《锦瑟》之遗风。想来纳兰之词素是发之于心,吐之于口,有淡约深沉的人生观照,一阙清词竟能引得一宿愁肠断,总不忍读。
遂起身,离开。
近旁壁上挂着一幅行云书法并《四美图》,细细看去,昭君、玉环、貂蝉、西施,为后人仿唐寅之笔。卷上尚留有未散之余香,想来诗社每次诗钟时必焚香为令,暗香轻笼也在情理之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置于竹帘旁边。笛箫一排排参差错落有致,原先常有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低低地吹起曲来;棋子仍落于案上,只觉刚刚有人对弈尚未走远,紫砂茶具似乎也淡淡腾起一缕缕烟。那茶具原在举办文学沙龙时用来烹茶品书诗的,中秋也煮过桂花酒,此刻摆在小角落里。凌波仙的瓷盆里只盛了些清水,花没瞧见,略有清冷之致。
白天帘外人流如海,薄暮纷纷散去。卷起中间的竹帘,窗外是一片静谧。
唯有在琴棋书画的这里才能观照这一切。
想必回枫园是清风朗月,花叶婆娑,珞珈山下,更有一番诗韵。
(稿件来源:武汉大学报第1287期 编辑:田业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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