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活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把自己的脸深埋在用胳膊围成的黑暗堡垒中,只用听觉去感受外面世界的喧闹。我喜欢假装睡觉,但是仍清醒着,避免别人打断我的清静。
然而这不是“寂静”,是“清静”,而且只是部分清静——对于耳根子来说,跟没躺下是一样的——却也是莫大的享受了。现代人侍奉着自己的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却虐待着自己的听觉。电视上主持人的喋喋不休,还有疯狂的摇滚,无处不在的喧嚣,我有点受不了了,耳朵嗡嗡作响,思绪也被尖锐的噪音切割得断断续续、体无完肤。
我微微抬了眼,看到的是一个死角——幸好——只有一本本堆叠起来的书,完全挡住了视线。知识……我想,然而书本能与知识划等号吗?也许只是约等于,或者不等于。书本上印的是文字,对于看不懂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甚至对于不懂中文的外国人——即便他再博学,于他也什么都不是。书能代表知识吗?或者,文字能代表知识吗?它们只是信息,只有当文字进入我们的视线,被神经捕捉成电信号,传到那个皱巴巴的大脑里的时候……但是知识真正存在于意识,存在于我们的精神世界中,它是怎么从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变为虚空中的精神的呢?这真是玄而又玄,我的思维遇上了死路。我总是弄不明白物质与精神之间如何转化的。
我将头转了一个方向,鲜活跳动、朝气蓬勃、笑着跳着追寻着欢乐的人群立马出现在我视野中。他们嘴角上扬的程度和嘴唇活动的频率足以吓跑所有的深刻与孤寂,让它们集中在我身上。他们是阳光,我是阴影;他们是亚伯(被上帝眷顾的孩子),我是该隐(流放者,躲藏者,惧怕阳光的吸血鬼)。我应当为自己感到羞耻——这种日益加剧的退社会性。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为刚才那么麻烦的问题烦心过,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寂寞无人的时刻。那时我应该是人群中的一份子。而现在我从来不想和别人分享什么,因为我只有深刻可以分享。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拿着深刻的护照招摇过市。我的深刻是非卖品,可我没料到孤独这个附属品却不请自来。
我把自己的脸埋回用胳膊围成的黑暗堡垒中,外面的世界离我远去。
人群活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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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来源:武汉大学报第1293期 编辑:田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