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昂
出生在江南水乡杭州,游泳是童年的必修课。不过,因西湖禁止游泳,直到读大学,我一直在泳池里扑腾。
1983年考入武汉大学法律系,终于在东湖了结了畅游天然水面的心愿。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大四开学前的暑假,因考研,整个暑假都和女友,也是武大法律系的同班同学待在武大。每天傍晚到东湖去游泳,是暑热难挨的日子里最让我们期盼的享受了。
在天然水面游泳,有在泳池所不可能具有的畅快感,但也会伴生泳池所没有的不踏实感,这正如一个优秀少年来到百年名校武大,又要离去的那种感觉。
江城酷暑之下,东湖水表层温暖,但不时会从湖底涌上一股凉水,此时心里会有一种对未知世界的紧张和焦虑。不知是否有水底怪兽?若真有,会对人类友善吗?正是出于这份担心,当时曾有同学发起从武大游泳到磨山,我没敢参与,不是对自己的泳技没有信心,而是对水底的未知世界心存敬畏。毕竟关于巨型未知动物的各种真假难辨的说法,多与湖水有关。但这是东湖之水、武大之水。它永远是那么令我渴望,又令我敬畏。
从武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外交部工作,后来又两度有机会去联合国工作。这些年,由于工作的原因,先后到过近百个国家,有的是短期出差,有的是长期生活。有了在武大养成的游泳习惯,每到一地,凡有适合游泳的天然水面,我总会想方设法去游泳,但对水底未知世界的敬畏之心也一直伴随着我。
在外交部工作时,我曾长期主管国际人权法。国际上人权法的活动多在瑞士日内瓦举办。那里是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的驻地,我也因此多次去日内瓦出差。日内瓦的地理与老家杭州相似,依山傍水。我从小就从大人们那里听说,杭州有一美名,是“东方日内瓦”。去瑞士看了才知道,单就山水景色而言,日内瓦远远比不上杭州。但日内瓦湖有一强项,就是湖水极其清澈,数米深的湖底,水草丝缕可辨。有一年盛夏去日内瓦出差,每日工作结束后,就花上4个瑞士法郎,到离住处不远、深深嵌入湖面的“四棵树”半岛去游泳。游到离岸稍远处,待泳者稀疏时,常常会遇到天鹅在近旁嬉水。它们并不怕人,可能觉得它们才是日内瓦湖的主人。有时,我游到离它们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天鹅们才不着不急地游开去,以免我碍手碍脚。他们这种从容,让我往往忆起珞珈山上的鸟群。
不过,在日内瓦湖游泳也有一问题,就是湖水极凉,盛夏亦是如此。日内瓦湖水主要源自阿尔卑斯山融化的雪水。越是盛夏高温,山顶积雪融化得越快,涌入湖中的雪水也越多,水温自然也就越低。此时,尽管湖水清澈透明,但盛夏时节水温冰凉,恍惚中,让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由此也连带出对水底未知世界的联想和不安,以及对我母校那温热东湖之水的思恋。
1994年到联合国难民署驻缅甸联络处工作,办公室临近孟加拉湾。驻地偏远,但孟加拉湾海滩绝佳,热带的海水四季温暖,周末游泳成了我和夫人的固定节目。游累了,我们就在椰子树的浓荫下休息,不时会聊起当年同在东湖游泳的情景以及丝丝缕缕的珞珈记忆。
在缅甸时,因工作需要,我经常走村串寨。去远的村寨,从驻地出发,需要在热带雨林中穿行两天。有一次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叫八大家的偏远村寨,再往前就是无边的原始森林,生态环境和当年让中国赴缅甸远征军吃足苦头的野人山相仿。原始森林的另一侧就是孟加拉。晚饭时,村长端上一盘牛肉。我对当地牛肉向来不感冒,因为多是耕不动地才宰杀的老牛,肉质粗硬,但这盘咖哩牛肉却出人意料的肥嫩。我怕是村长专门为我宰杀的,就向他询问。他说,村民们确实舍不得宰杀正当年的耕牛。不过,这头牛昨天晚上被老虎咬死了。我问村长真能确定是老虎干的吗?村长坚称,除了老虎,当地没有任何其他野生动物能如此干净利落地袭击并杀死一头壮牛。
一起用餐的几位村里长者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老虎的事。近年,当地孟加拉虎的生存空间受到人类活动的压缩,生活习性随之改变。一些孟加拉虎在陆上找不到足够食物,就下海谋生。它们会悄悄游到打鱼的舢舨近旁,然后从水中一跃而起,攻击舢舨上的渔民。后一说法使我惊吓不小。延绵数十公里的海滩,周末往往只有我和夫人两个闲人,在热带四季温暖的海水中不着不急地游泳。若村民所说属实,海中就我俩在游泳,如果真有一只孟加拉虎下海觅食,后果不堪设想。
从听到孟加拉虎故事的次日起,我和夫人就不再在孟加拉湾游泳了,而改为跑步了。多年后,我跑完了北京马拉松全程,夫人也参加了北京10公里健身跑,成绩都还不错,算是当年游泳改跑步的意外收获。不过,我们并没有放弃在东湖养成的在天然水面游泳的习惯。离开缅甸后,我们又开始在世界各地享受在大湖大海中游泳的畅快。甚至在夫人刚怀上孩子时,因不知情,在牙买加出差时,还在加勒比海碧蓝的海水中痛痛快快地游了一次泳。时至今日,她还经常对已是高中生的女儿说起这段游泳的佳话,当然,每次谈及此事,我们俩自然又会说到在母校东湖畅游的那段经历。
(编辑: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