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于丹找到一株水草样本。(资料图片)
图为:于丹(左)带领学生开展水生植被恢复工作。(资料图片)
图为:于丹(左)和学生们拖运水草。他们常被周边村民误认为是外来的农民。 (资料图片)
图为:于丹与学生探讨水草生长情况。(记者 胡琼瑶 摄)
图为:自己动手建设实验平台。(本版资料图片:伍达)
23载守护梁子湖,每年驻岛超过300天,18个春节在岛上独自度过;
几十万里奔波,带领研究生调研全国所有水系,采集20万份水草标本和实验样本,逐一分析;
不申请专利,不申报各种荣誉称号,不出席任何场合的表彰……
这个执着、专注、低调的人叫于丹,梁子湖湖泊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站长、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梁子湖,武昌鱼的故乡,如今 80%的区域被水生植被覆盖,全年大部分时间保持二类水质,局部达到一类水质,有“水中大熊猫”之称的淡水桃花水母大面积出现。梁子湖已成为全国湖泊生态治理的典范,2009年第十三届世界湖泊大会将其选为观摩湖泊。这背后,有于丹迸射的一线微芒。
甘愿做一株沉在水底无人知晓的水草,默默为一方湖水疗伤,从这位有着“水草精神”的科学家身上,我们细细掂量出科研前行的力量和希望。
“用水草治理湖泊,经得起历史检验!”
——他孜孜不倦俯身钻研,两度挽救梁子湖
满是窟窿的毛衣,沾满泥土的球鞋,一头银丝,一脸和蔼。眼前这位老人,与记者心中的大学教授相差甚远。
隆冬时节,四面环水的梁子岛格外冷,于丹和学生们刚刚捞完水草样本上岸,脱下湿漉漉的橡胶衣,几个人的手脚已冻得通红。
“这是黄丝草,只在二类水质下存活。这是苦草,其实很甜,螃蟹和鱼类都爱食用……”对于每一种水草的特性,于丹如数家珍。
在梁子湖湖泊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以下简称生态站)的标本收藏室里,数万份水生植物标本让人眼花缭乱。这里收集了中国水生植物全部种类的标本,馆藏量占全国水生植物标本数的90%以上。利用这些标本,于丹受邀提出我国首批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水生植物)名录并经国务院颁布施行。
“有水草,湖泊才有生命。”于丹给我们普及治理原理:湖中种水草,通过光合作用,净化水中的氮、磷等物质,而螺、虾、鱼、蟹等水生动物,要依托水草生存,如此一来,整个湖泊就进入了良性循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生态站尝试用沉水植物构建“水下草原”。沉水植物大面积种植,国内外以前没有成功的先例,现在梁子湖中超过20万亩的水生植被都是于丹和他的团队亲手种下的。正是这些不起眼但净化效率高的沉水小草,一次次地挽救了“病痛”中的梁子湖。
1992年,35岁的于丹从东北林业大学博士毕业后,来到武汉大学,开展以“长江中下游淡水湖泊水生植被生态作用调查”为课题的博士后研究,需要寻找一个野外观测站,在考察了长江中下游100多个湖泊以后,选中了梁子湖。从此,他把自己的命运与梁子湖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个团队、几台电脑,以湖为家、与草为伴。在日积月累的研究中,于丹发现了用种植水草尤其是沉水植物为湖泊治污的方法,开始了梁子湖植被生态恢复工程。最初,种植沉水植物遇到挫折,于丹求教陈宜瑜院士。陈宜瑜说,湖水透明度低导致植物成活率下降,可试用吊篮法,待植株长高后再下沉到基底。于丹应用此法有效提高了沉水植物成活率。
1998年,一场特大洪水使梁子湖生态遭到重创,沉水植物覆盖率骤减50%。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于丹站在岛上,久久望着湖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洪水退去,他第一时间回到生态站,拾起被淹坏的科研设备,从头再来。
2009年,梁子湖水质全部在二类以上,其中近半达到一类。随后,近十万亩水面竟然发现了高密度的桃花水母。这种对水质要求苛刻的水生动物的出现,为梁子湖的优质水作了最生动的诠释。
喜悦没有延续多久,梁子湖又一次遭受厄运。
2010年7月,长江中游地区发生局部大洪水,超过98洪水的特高水位浸泡长达40余天,令梁子湖中所有沉水植物和80%的挺水植物死亡。一夜之间,50多万公斤鱼蟹死亡,动植物腐烂使湖水降为五类水质。
此时,于丹正因积劳成疾住进医院,等待手术。得知这一切,他几近崩溃。
灾害本不该如此严重,地方上一些人为的因素影响了梁子湖及时泄洪降水位。于丹忧心如焚,他在病床上给有关领导、新闻媒体写信致电,呼吁抢救梁子湖。
手术伤口还未痊愈,于丹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回到岛上。他对学生们说:没事,水草种子还在,我们从头再来。
采集种子、种植水草、对比数据,于丹团队又一次投入到水草治理中。终于,梁子湖的水又渐渐清澈起来。
在岛上,一个有趣的“微缩演示池”吸引了记者的注意。演示池连着食堂,排污口处,喜爱脏水的水葫芦浮满水面,此处水质为五类,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油渍、残留污染物被池底的各类水草慢慢净化,仅隔十几米的距离,水质变成二类。“梁子湖水草治污的原理,全浓缩在这个小小的池中。”于丹说。
“做科研的人,就不要想着赚钱!”
——他淡泊名利,一生与清廉为伴
没有蔬菜,开荒种地;没有蛋吃,自己养鸡;为了节约经费,外出住最便宜的旅社。于丹和他的团队过着清苦的生活。
淡泊名利,潜心研究,于丹受导师周以良的影响很大。上世纪80年代,他在东北林业大学攻读硕士、博士学位,跟随被誉为“东北植物王”的周以良教授,在莽莽林海中考察,住窝棚、饿肚子、蚊叮虫咬,却丝毫没有动摇他们钻研的决心。
老师的言传身教一直伴随着于丹。在梁子岛上23年,从青丝到白发,于丹从未觉得苦。
2001年,浙江台州的水源地长潭湖连续三年爆发蓝藻水华,得知于丹能种草治湖,便上门求援:“只要能治理好,多少费用尽管开口。”于丹却说,从梁子湖运去的几万斤草分文不取,只需付一点交通成本。此后三年,于丹带领研究生在长潭湖底种下了“万亩草场”,此后该湖未再发生过蓝藻水华事件。
这是于丹唯一一次离开梁子湖去治理其他湖泊。
江苏太湖方面更为“慷慨”,开出数千万元的治污项目资金,委托一位老院士亲自来武大,邀请于丹主持项目。于丹很感动,但还是婉言谢绝了,理由是梁子湖已成为他生命中一部分,无法舍弃。
有人说于丹傻,他回答:“做科研的人,头脑里就不能想着赚钱!”
在多年的摸索中,于丹团队研发出多个填补国内外空白的水草种植技术和专门机械,但于丹从未申请过一项专利,他说,这些成果,所有人都可以共享。
以于丹目前的成就,武汉大学和有关专家多次建议他申报中国科学院院士,于丹总是微微一笑,说:首先自己水平离院士有差距,另外梁子湖恢复需要我投入全部时间,而申报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我抽不出空啊!
为人低调的于丹,除了一些必要的学术会议,几乎不出席任何场合的颁奖和表彰。出国培训、汇报成果、申报项目等“露脸”的机会,都让给了团队中的年轻人。
于丹为梁子湖所做的一切,岛上的渔民最清楚。他们说,于丹来了,湖水变甜了。为了改变渔民围网养鱼的习惯,于丹的团队在湖中种植莲藕、菱角等,引导渔民吃生态饭。如今近万亩湖藕丰收,于丹无偿让周边农民采莲挖藕。每年游岛旺季,藕带、莲蓬、菱角都成为了渔民增收的一大笔来源,一年产值过千万元。
“一个人精力有限,中国需要更多湖泊治理人!”
——他严厉又亲切,培育出桃李满天下
在学生眼中,于丹既严厉又亲切。
范书峰是于丹的学生,在梁子岛工作了8年。他说,老师要求大家每天早上7点钟准时在食堂吃早饭,没特殊情况不得离岛。老师说,只有身体沉下来了,心才能真正沉下来。
在海边生活多年的于丹,擅长游泳和潜水,也喜欢大海的洁净。他说,将来中国湖泊都变为一泓清水,才能更好滋润万物,造福子孙。
做水草研究,前提是会水。游泳,是于丹给每一个上岛学生上的第一堂必修课。年过半百的他,时常穿着潜水服沉到水中种水草、捞样本,给学生们做示范。根据水深不同,栽种水草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深水区,要用自己研发的器械把苗子打到泥中;浅水区,人工潜水种植,像农民插秧一样。
于丹和他的学生们天天在泥水中摸爬滚打,进行水质和底泥分析。遇上每月两次的例行监测,还得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很多时候,周边村民误以为他们是外来的农民。
每年,于丹都会带着学生们到全国各地湖泊调研。去年炎夏,他和十几名学生赴华北、东北、西北,不远万里带回4000多个珍贵的水草样本。于丹说,在这样的行走和实践中,学生成长最快。
生活中,于丹更像是一位慈父。哪个学生生病了,他悄悄嘱咐食堂师傅加两个鸡蛋;哪个学生闹情绪了,他动之以情,促膝谈心;遇到捣蛋的学生,他板起脸批评,毫不留情。
岛上人烟稀少,蛇虫鼠蚁众多,当年初上岛,于丹和学生只能搭帐篷睡觉。有一天半夜,一条蛇突然窜进来,吓得所有学生脸色发青,于丹一跃而起,护住学生,捡起竹竿将蛇赶走。
岛上艰苦、孤独,前些年,每年有近三分之一的研究生新生选择离开。现在,随着生活条件和实验仪器设备的改善,转走的新生越来越少了。
每到过年,于丹让学生们都回家,自己留在生态站守护设备和器材。有18个春节,他是在岛上过的。
如今,于丹已是桃李满天下。洞庭湖湿地生态系统观测研究站站长谢永宏研究员是于丹的得意门生,两人时常为一些科研话题进行电话探讨。于丹负责《中国大百科全书生态学卷》中淡水和海洋生态专题编辑,邀请谢永宏编写湿地生态内容,他认为多培养年轻人有利于事业传承。
于丹话不多,对个人情况极少涉及。只有谈到儿子于海澔时,他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柔情。
1990年出生的于海澔,长期跟着于丹生活。有一件事让于丹至今难以忘怀。2008年腊月二十八,于丹一个人在岛上过年,放了寒假的儿子,坚持要上岛陪父亲。那一年特别寒冷,湖面结冻,班船停开。得知儿子在对面码头几个小时等不到船,于丹心急如焚。最后是对岸磨刀矶的余师傅帮忙,一边砸冰一边开铁船,载着于海澔艰难地驶向梁子码头。父子俩见面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于丹说自己知道了什么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大学毕业后,于海澔也加入了父亲的团队。5年来,已成长为一名野外调查带队和数据分析人员。
灯火常在,行者不孤。于丹说,湖泊治理是一个世界性难题,目前他们只取得了一点初步成果,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一个人的精力和一个团队的力量毕竟有限,中国的湖泊需要更多的治理人!
链接
梁子湖生态站
武汉大学梁子湖湖泊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研究观测站,坐落在鄂州梁子岛上,成立于1992年。
2005年,生态站获批国家首批野外站,成为首个以水生植物和清水湖泊为研究对象的“国字号”观测站。
2009年,财政部、环保部联合开展全国首次湖泊生态环境保护试点,梁子湖为8个试点湖泊之一。湖北率先实施的湖泊治理“一湖一策”,上升为国家湖泊治理方针。
2009年,生态站在建国60年首次全国野外工作大会上被评为先进集体,于丹被评为先进个人。2014年,生态站获得湖北省环境保护政府奖。
23年来,生态站先后成为国家一级重点学科点、国家生态学一级博士学位授权点、生态学博士后流动站。从梁子岛上已走出了23名博士,其中5名晋升为教授,15名晋升为副教授,团队先后承接过几十个国家级科研项目,发表SCI文章近百篇。
http://ctdsb.cnhubei.com/html/hbrb/20160112/hbrb2824482.html
(稿件来源:《湖北日报》2016年1月12日 本网编辑:吴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