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潭医院是武汉最早接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定点医院,这里是武汉乃至全国、全世界关注的焦点。而金银潭医院的焦点,则是专门收治重症患者的南住院楼第五、六、七层。
自1月18日起,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余追教授带领的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医护团队,增援金银潭医院南六楼。一个多月以来,来自人民医院的20余名医护人员接力出征,在这个“前线中的前线”,与死神赛跑、与病毒斗争,在危机四伏里毅然前进。
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首批支援金银潭医护团队:图中从左至右,分别为赵领超、姜文兵、李光、钟震通、余追、柯全、谢文杰
守好这扇“生死之门”
穿着一身被汗水浸得透湿的深色短袖T恤,展露出坚毅而自信的笑容。这张戳中无数网友泪点照片的主角就是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余追教授。照片是他工作状态的写照,防护服的包裹下,就是一个被汗水湿透的躯体。憋闷、难受,但一旦忙起来,这一切都忘了。
接到增援金银潭医院的任务时,余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知道要去金银潭医院增援。准时抵达后,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击穿了余追的想像。
由于团队需要救治的是危重症患者,但在普通病房,很多配套设备都跟不上,没有监护仪、呼吸机,连喉镜都缺。病人的求助声一阵紧一阵地传来,不能再等了,余追决定自己动手改造。
重新摆放床位,隔离分区;加紧添置设备,调试优化。仅用两天半时间,余追负责的南六楼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基本具备收治危重病人的条件。在这略显简陋的病房里,余追开始了与死神的争夺,其笃念是守护好最后一道防线,拖拽住死神的脚步。
困难不言而喻:29个病人、14位医生,医患比严重失衡;没有防护服,只有穿防化服,十几分钟就能闷出一身汗;每天需要工作近18个小时。
由于改建病区的病床是普通病床,不能整体升降,医生在给病患插管时只能以半跪姿势实施。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动作,插管当口,患者管腔内的病毒会“喷薄而出”。命悬一线之际,余追顾不上太多,把两层防护面屏粘在一起挡在脸前,紧急施救。“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活过来。这是促使自己冒险前行的最大动力。”余追说。
在省外医院赴汉增援前,由于人手严重不足,余追他们采取“3天一个24小时”的轮班制度,实际每72小时工作时间超过50小时。而这里的最高纪录,是同时收治了29名危重患者。跟着余追一起首批入驻金银潭的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值班的副主任医师李光介绍,“防护服稀缺,进去一次尽量多呆一些时间,3个半小时以后出来。”物资紧张的那几天,李光几乎放弃了吃饭和喝水。
李光坦言,刚来时,自己也为气管插管没有有效防护措施而担忧。但是,当他从中央监护屏上看到患者氧饱和度异常之后,毫不犹豫地以最快速度换上全套防护,冲到床边给患者行气管插管,上呼吸机。“一坐下来就害怕,可是一看患者生命体征不稳定,就会本能地往前冲,这是责任!”
如果说,为病人插管的风险可以想办法防范,有些风险则无法预知。一位患有慢性肾衰竭的婆婆被推进病房时,李光上前为婆婆治疗,婆婆因为烦躁和恐惧,扯掉了自己长期透析的管子,李光试着按住婆婆,婆婆把他的防护服撕拉破裂了。护士为婆婆打针时,婆婆不太配合,李光过去帮忙,婆婆焦躁地扭动,针扎进了李光的皮肤。
气管插管、中心静脉置管、呼吸机使用……这一系列的治疗工作中,李光常会遇到烦躁不堪的病人所作出的种种攻击行为。为此,他不得不被安排去做过多次核酸检测及CT检查,所幸的是,每次检测都还正常。
会在心里埋怨病人吗?不会。为什么?因为:病人是无辜的。敌人是新型冠状病毒,我的身份是杀死病毒的狙击手。
“穿上白大褂,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穿上白大褂,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鼠年央视春晚上,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支援金银潭医院的护士朱庭萱的一席话,曾感动亿万国人。
1995年出生的朱庭萱,和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可爱的姑娘们一起,成为第一批走进金银潭医院的人。
她们不是不知道危险,也不是没有恐惧感,可只要穿上工作服,她们就不再去想那些危险与恐惧。朱庭萱坦言:“我不能退缩,更不能当逃兵。护士这份职业告诉我,病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来到金银潭医院,人民医院护士朱庭萱、喻晨等被安排到重症监护室工作。重症病人有的生活不能自理,抽血、吸痰、喂饭、护理大小便等等,每一项都需要她们给予帮助,但这些难不倒她们,让她们为难的是防护。
戴上口罩、手套、鞋套和护目镜,套上密不透气的防护服,有时闷得让人窒息,要大口呼吸才能缓解;护目镜上起雾不能擦拭,只能靠不停走动来保持清晰;在工作时间内喝不上水,4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不能上洗手间。一天下来,脱下防护服浑身湿透,手被汗水泡胀,脸上也有深深的勒痕。
“挺得住一天,就能挺得住又一天。”喻晨总以这个简单的推算法则暗自鼓劲,“目睹了太多病人与死神的较量,内心深处总觉得,和病人在一起的时光弥足珍贵。”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喻晨就自愿当一名机动护士——医院里哪里最需要,她就往哪里赶。她认为这份职业赋予的内涵永远是满足病人的需要。
看着各种插管、听着仪器的报警声,在住进金银潭医院的那一刻,许多患者都觉得恐惧感袭遍周身。“您的家人不在,我就是您的家人,有需要就叫我,有呼必应。”喻晨温暖的话语总能让患者内心泛起汩汩暖意。
既救治也研究,撩开敌人的面纱
余追常常戏谑地解读自己的名字,“有余力去追求”。在他看来,这是父母寄予自己的希望,也是这个职业追赶死神、抢夺生命的某种隐喻。
目睹过病人离世前撕心裂肺的绝望,也感受过患者死里逃生后心有戚戚的庆幸,余追认为,从事重症医学,医护人员的身体和心理素质都需要非常强大。作为一名身处一线的重症疾病医者,总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推动自己去努力,谨慎研判、当机立断,尽快找出病毒的特性和伎俩。
但越是到了危重阶段,越需要心细。患者个体差异很大,每个人的基础病也不一样,因此,对于病情的把控和治疗方案的调整就不可能千篇一律。这时候,特别需要临床医护人员耐心细致地观察。
余追认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危重患者的核心症状是顽固性低氧血症。如何帮助患者渡过顽固性低氧血症期,避免多器官功能损害,是成功救治的关键。选择恰当时机使用激素冲击治疗,早期行有创机械通气,深镇静降低机体耗氧量,减少人机对抗,以及合理的抗生素使用、充分的营养治疗,是他从诊治多个危重型新冠肺炎患者中总结出的经验。
李光和团队在救治实践中发现,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同以往的SARS、MERS有很大不同:病程进入7到10天,部分病人会突然出现“炎性风暴”,病情急转直下而导致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合理使用激素,严密监测白介素6、SF、淋巴细胞水平预测炎性“风暴”时间点什么时候来,非常有临床意义。而适度加大激素量,辅助球蛋白冲击,提升抗生素级别,可以看到明显效果。
“晚期的炎性风暴不像脓毒症,是否有晚期炎性介质高迁移率族蛋白B1的参与,或者是由于获得性免疫淋巴辅助细胞产生的炎性风暴有关,都需要被尽快地证实。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危重型新冠肺炎患者尽早选择一些单抗干预就大大增加成活率了。”在救治病人的同时,李光正在积极争取科研资金以解决这个临床难点。
新冠肺炎这个神秘敌人的面纱,正在被他们一点点撩开。
同样,武汉大学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的赵领超正在把论文写在救治前线。2月17日,他制作的《“普通病房改组ICU”指南》第一时间向全国同行倾囊相授,不少人惊喜得连呼“雪中送炭”。
在到达金银潭医院的头三天,赵领超和队友们扑在病区,开始了紧张有序的病房改造工程,将南楼6层从普通病房改造成符合收治重症病人条件的ICU。
先划定功能分区和总体布局。病房、潜在污染走廊、污染走廊、病人转运通道、工作人员通道,一个都不能少;再确定进出病房流程。从第一清洁区换衣间、缓冲间,到第二更衣区、缓冲间,才能进入病房。工作结束,简单的“出病房”却包含着更烦琐的流程:第一脱衣区、缓冲间、潜在污染通道、第二脱衣区、缓冲间、清洁区……
3天后,焕然一新的南ICU投入使用,30个床位向病人敞开,很快收满。
“我们的设计经受住了实践检验。事实证明,这个ICU是基本符合使用需求的,在使用中,我们又不断优化,逐渐完善细节。”赵领超说。
不久,随着大量危重新冠肺炎病人入院,赵领超看到,很多医院都面临着改造重症病房的需求。有的同行无从下手,在圈子里四处打问,也有人循着线索找到了他。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干脆写个‘改造指南’吧,和大家分享‘干货’,赶紧建好了收病人!”赵领超想。
说干就干。当晚,他一口气写到了凌晨两点多。
这份翔实明晰的“普通病房改组ICU”指南图文并茂,不但介绍了功能分区、进出病房流程,还将人员配置和岗位、护理排班、注意事项等倾囊相授,连病房用物需求清单、俯卧位通气操作规程等都列得明明白白。最大的原则和目的有两个:高效快捷救治病人、严格防护保护医护人员。
赵领超手写的需求清单
也有人问:“怎么不写篇论文呢?足够发表啊。”赵领超一笑:“只想让更多医护人员尽快用到。我的‘战友’都是勇士,作为护理领队,我要尽我之能,护他们周全。只有他们平安,才能救治更多病人!”
看见爱情最美的样子
在这个战“疫”最前线,有的不只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爱的味道。
柯全和喻晨都是90后,一同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工作。原本计划今年2月2日领结婚证。但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的节奏。1月29日,在金银潭医院的病房里,柯全看到一位防护服上写着“喻晨”的人,再看身高、体型,很像自己的女朋友。“你是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喻晨吗?”“是。”四目相对,瞬间确认了眼神。
惊喜是如此巨大!虽然柯全知道喻晨也来支援金银潭医院了,但并不知道在哪个病区。然而,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与情话,因为要忙着抢救病人,直到分开,他们也没有说上第二句话。
2月2日这天,柯全特意等着喻晨下班,他们戴着口罩在金银潭医院一起走了20分钟。“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同走一段路,是种特别的纪念方式,也会是以后一段特殊的回忆。”柯全说。
之后,他们一起在医院食堂吃了顿饭,没有玫瑰与烛光,只是没有像同事那样隔得很远,而是面对着面。第一次破例了,隔着不到1米远的距离,悄悄摘下口罩,端详对面那张亲切的脸。“好久没有看到对方不戴口罩的样子了!”喻晨的脸上还带着口罩的压痕,“真心疼,又觉得这一刻很甜蜜!”
柯全说,真希望疫情快点结束,“可以摘掉口罩,自由呼吸、自由生活、自由工作!”他们俩也可以迎来迟到的婚礼。
爱的味道也存在于李光的病人里。曾有位51岁的出租车司机,是家里的顶梁柱,3个孩子都还在上学。他的妻子把他送进来后,每天在医院楼下徘徊,不分昼夜,以这种方式陪伴着ICU里扣着无创呼吸机面罩的丈夫。
“有时从窗户里看到她的身影,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他治好!”
李光不敢去想,如果这个家庭失去顶梁柱,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只有拼尽全力。幸运的是,这位病人后来明显好转,已经康复出院了。
这场疫情,让我们看到爱情最美的样子。让我们都心怀浪漫、心存美好,一同迎接相聚的那一天。
(文字整理、编辑:陈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