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是我的母校,但不是我的第一个大学。我第一次考上的是今天的武汉理工大学,学的是船舶无线电通讯专业。21岁毕业,分配在中国长江航运集团武汉到上海的船上工作。在长江航线工作的5年,让我品味了黑夜,咀嚼了孤独,现在还常常梦回长江,梦到我的船、我的出航命令,我的发报机、航标灯和摩尔斯信号,梦到长河落日圆的壮美,也让我爱上了文字。
后来,想到长江日报求职,可一位编辑老师的话打碎了我的梦:“我们报社只要武汉大学的。”也正是这一句话,激出我的“武大梦”——我开始认真备考,每天对着长江背英语,把从武汉到上海各大书店的新闻业务书籍都搜罗一遍,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新闻系,比第二名高出60分。当时新闻系的书记、主任是吴高福老师、樊凡老师、汪华老师、刘俊昌老师……还有许多老师,在这里没法一一提起,但学生我会记住你们。我曾经在一篇小文章中说,我本是千里之外大山之中的一条小溪,能够曲曲折折地流进大海,就知足了。武大是改变我命运之舟的海,新闻学院是鼓起我理想之帆的风,感谢母校,感谢新闻学院,感谢我的老师们!
但是感谢什么?离开母校,一切都靠自己去打拼,没有了宁静温馨而浪漫的港湾的庇护,就会思念母校。每年我都会悄悄地回来,桂园转转,枫园走走,912操场看看,图书馆瞅瞅,回到校园,精神的电池就会一格格地增长,心灵的绿荫就在一寸寸地长高。当然,珞珈山是一定要去的。不上珞珈山,就等于没有上武大,可是我在学校期间真的没有上过山。这个月初,我同宿舍的夏启发同学从深圳到北京看我,一同回忆武大生活,那时的我常常在熄灯之后还缩在被窝里就着蜡烛读书,读书的确是能够展示光明前景的,因为好几次迷迷糊糊之中觉得眼前光辉灿烂一片,睁开眼发现是蚊帐被烧着了,我的蚊帐左边角落一直是大补丁套着小补丁。
睡我上铺的兄弟当时正在追一位女生,他不好意思去女生宿舍,总要我当电灯泡陪同,我背着个书包守在桂五的二楼转角看书,他候在女生宿舍胆怯地敲门,他俩啥时候下的楼我却不知道。武大几年我不但学完了新闻学的课程,还拿下了经济学的学位,选修了哲学系郭齐勇老师的中国古代哲学课程。
没有上过珞珈山,成为我离开武大时的一个遗憾。几年以后我回到学校,住在珞珈山庄,偶然发现侧面有一条僻静的路,一直走一直走,竟然就上山了:密密的林子,厚厚的落叶,幽幽的光影,深深浅浅的坑洼,淡淡浓浓的意境,似乎刻意地藏掖着什么,又故意地展露着什么,诱惑我一直往上走,好像是一种古朴而醇香的浓厚气息,我不知道。
那就再说一点儿应该知道的吧。我想讲讲对四个人的理解。
就像过生日应该首先感谢我们的母亲一样,武大120周年校庆应该感谢湖广总督张之洞。作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他是最重视教育的,他在给光绪皇帝关于筹办自强学堂的奏折中说:“自强之道,以教育人才为先”,没有张之洞,就没有武汉大学。他主张实业救国,但也倡导兴学育才;他极力维护晚清摇摇欲坠的封建统治,但又主张变法,推进洋务运动,孙中山说他是“不言革命的大革命家”;他自视清高、居功自傲,但又夙夜在公、克勤克俭,心忧天下百姓、拯救黎民苍生;他一开始看不起孙中山、瞧不上梁启超,但很快放下架子,礼贤下士、胸怀大度。从总督大人身上,我们能读到“务实、创新、勤勉、大气、爱民”的精神。张之洞,是我说的第一个人。
与武大同一年诞生的,还有伟大领袖毛泽东。武汉是除湖南和北京之外,毛泽东到过次数最多、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大概有40多次。毛泽东为什么喜欢武汉?是因为武汉有水。毛泽东的诗词里有很多“水”:“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仅有水,还有天;“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不仅有水,还有桥;“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不仅有水的气势,更有搏击风浪的气魄;“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写的是长江,想的是天下;“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不仅有长江,更有打过长江的决心。
1949年3月25日是被毛泽东称为“进京赶考”的第一天,这天凌晨,他乘火车进入北平,到达清华园站后改乘吉普车驶往颐和园。当时国民党特务密布,企图搞谋杀爆炸活动,颐和园被清场。主席发现颐和园空无一人,大发雷霆:“你们真蠢啊,把水排干了那个鱼还有什么安全?鱼离不开水,我们离不开人民!”后来主席还说:“我们共产党人是鱼,人民群众是水,鱼离不开水,离开水就得渴死!” 这就是毛泽东为什么喜欢水的深层次原因。
从韶山冲的荷花塘到洞庭湖、湘江,从长江、黄河到北戴河、中南海,主席从水中获得了力量,赢得了人民。安泰离不开大地,主席离不开水。主席尤其喜欢长江水,在63岁到73岁这十年间至少4次横渡长江。长江包容百川的开阔胸怀,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滋养了毛泽东;在水中舒展,与风浪搏击,锻炼了毛泽东;水的至柔至刚、水的载舟覆舟,教育了毛泽东。毛泽东不但喜欢长江,还喜欢东湖,他每次来几乎都住在东湖,宾馆的对岸,是武汉大学。毛泽东一生只视察过两所大学,武汉大学是其一,正是在这里,他提出了“又红又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德才兼备”。纪念主席诞辰120周年,缅怀主席的丰功伟绩,应该继承毛泽东精神。主席的精神至少应该包含远大坚定的志向、心系人民的情怀、坚强勇敢的意志、开天辟地的豪迈这一组关键词。55年前的夏天,主席把他的足迹和精神留在了珞珈山,武大是不是应该为主席树一尊雕像?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人物。
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武大的湖北籍、湖南籍师生最多。武汉是中国文化的交汇点,屈原在附近行吟过,李白、崔灏在黄鹤楼上咏叹过,殷商的甲骨文就在隔壁展览,随州的曾侯乙编钟还依稀可辨,赤壁古战场的硝烟正在远去。北方游牧文明与南方农耕渔猎文明在这里交流,长江码头文化与楚汉市井文化在这里交融,中原文化、湖湘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在这里交锋,传统势力与革命力量在这里交战,中华文明与外来文化在这里论剑。这里是商家必争、兵家必争之地,政治必争、文化必争之地,必然形成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珞珈山则是这种文化的制高点和观景台。所以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陈潭秋、陈独秀、辜鸿铭、竺可桢、李四光、闻一多、郁达夫、叶圣陶、郭沫若,甚至包括蒋介石等各路精英,都曾在武大登台亮相。中共一大13位代表中有9位湖北人、湖南人,其中有5位来自武汉大学,这是一个奇迹。这5人中最有代表性的当然是我们的老校长李达。今天,李达校长的深邃目光仍然从梅园半坡上那一片樟树林里出发,像火炬,照亮中国的道路和真理的方向。我想,探索真理的毅力与坚持真理的勇气,敢为天下先的实践胆识和决不盲从的理论品格,积极进步的人生追求和不怕牺牲的革命意志,应该是李达校长的精神内涵。这是我说的第三个人物。
接下来我想说说第四个人。我是在离开母校几年之后才回到老图书馆旁边拜谒闻一多先生的。那是一个残冬的下午,他安静得有些孤单,我惶惑得有点落寞。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对视,我感受到先生那学者的严谨、歌者的热情、战士的勇猛,感受到先生身上那李白的浪漫、杜甫的忧思、屈原的风骨、文天祥的悲歌,感受到先生那对唯美的追求、对高尚的赞美、对黑暗的抨击,以及对国难民灾的深重忧虑。先生的《七子之歌》不光让澳门人眼含热泪,也让每一位中华儿女无不动容。先生在反动势力面前,是刀;在侵略者面前,是枪,但先生毕竟只是一位先生、一位诗人,曾经的武大文学院院长,他迎着黑暗的枪口冲上去,但很瘦弱,只有一枝笔,和一副眼镜。他在《最后一次的演讲》中高呼完“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要胜利的”,便怆然倒下。敌人暗杀了他,他却用热血融化了那颗子弹。先生告诫我们说,“人家是说了再做,我是做了再说。”“人家说了也不一定做,我是做了也不一定说。”我想说,先生,您说得真好,做得更好。
从古代帝国梦到近代救国梦,从新中国的建国梦到改革开放的富国梦,再到今天实现民族复兴的强国梦,中国梦可谓一梦几千年。从张之洞总督到毛泽东主席,从李达校长到闻一多先生,他们都是中国梦的筑梦者、传承人。我想说,张之洞的精神、毛泽东的精神、李达的精神、闻一多的精神,加起来就是珞珈山精神,应该是“自强、弘毅、求是、拓新” 校训的来源。这正是我在珞珈山的丛林中寻到的答案,是罗老师、石老师要我汇报的对武大的感受。
读历史书籍,每每看到“汉武帝”这三个字,总觉得这位开创了汉武盛世的伟大皇帝跟武汉、跟武汉大学有点儿什么关系,这种幻觉困扰了我好长时间。校门的牌坊上“国立武汉大学”六个字,从左往右读作“学大汉、武立国”,之所以被网上称为“中国最牛校门”,是因为它多少反映了中国人怀念汉武盛世、渴望富强的愿望,我认为,这个“武”不仅仅是武力的“武”,应该是武装的“武”,只有一个思想被力量武装、精神时刻在准备的民族才能强盛。后来,牌坊被移了地方,移走的是牌坊,移不走的是精神。关于武大的樱花,有人说侵华日军带来的,也有人说是后来周总理送的。我觉得不必纠缠,一个能够把伤口描绘成鲜花的民族是不会被打败的。这就是一种精神。
如果要给我今天的发言起一个题目的话,就叫“致新闻学院之三十而立”,院庆纪念的是历史,立的是精神。要实现中国梦就必须学习,向大国学习、向强者学习、向敌人学习。
大家为什么喜欢看美国大片?我到过好莱坞的一些拍摄现场,美国人可以很热情地跟你展示他们空中飞人、飚车追逐、飞机撞地是怎样拍出来的,但决不会告诉你他想说明什么。好莱坞是世界上最大的意识形态大本营、价值观念大工厂、文化产品大超市,它的制造加创造、技术加艺术只为突出一个主题:美国精神,2009年1月奥巴马就职演说的核心就是“重塑美国精神。”我专门到过位于纽约哈德逊河丛林里的美国西点军校,这个学校的经典法则之一就是它的校训:Duty,Honor,Country,这实际上是美国精神的浓缩。其实,《泰坦尼克号》、《拯救大兵瑞恩》、《空军一号》、《阿甘正传》、《2012》这些灾难片、战争片、反恐片、励志片就已经告诉了你好莱坞的答案,那就是塑造美国精神、宣传美国价值观,美国文化的扩张让这个世界不太平,但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势。
日本是一个让中国人感情最复杂的国家,地理的邻近与心理的疏远、文化的渊源与价值的差异、历史的旧恨与现实的新仇、政治的较量与经贸的密切,让我们爱恨交织、仇大于亲。汉字圈文化、天皇文化、武士道文化、西方引进文化杂交出的日本精神之强、之硬、之冷、之变,让这个世界不舒服,但它支撑了日本的发展。
苏联精神曾让德国纳粹闻风丧胆, 1941年的秋天,莫斯科保卫战进入最残酷阶段,苏联红军在红场举行盛大阅兵式,斯大林说:“没有人,能够征服诞生了普希金、柴科夫斯基的民族”,高尔基笔下的母亲、卫国战争最著名的女英雄卓娅、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的保尔·柯察金,曾对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随着苏联的解体和苏共的下台,苏联精神灰飞烟灭。但今天的普京正在重建俄罗斯精神,他的雄心壮志让这个世界不敢小看。
这三个国家的精神,中国不能不面对。我们也是一个精神富有的国家,中国古代史上改造自然的奋斗精神、忧国忧民的爱国精神、英勇无畏的反抗精神、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完整统一的团结精神、不断探索的科学精神,中国近代史上救亡图存、民族振兴的精神,中国现当代史上的五四精神、井冈山精神、长征精神、延安精神、抗战精神、红岩精神、西柏坡精神等革命精神,铁人精神、雷锋精神、焦裕禄精神、两弹一星精神、九八抗洪精神、载人航天精神、抗震救灾精神、北京奥运精神、民族复兴的圆梦精神等建设精神,既一脉相承,又各有精彩,都是中国精神的绚丽篇章。有人说,当今中国理想远去、信仰缺失、信念动摇、精神崩溃、道德沦丧,我不同意这种自暴自弃的窃窃私语,局部不等于全部,个体不等于整体,现象不代表本质,要看到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思想道德建设的加强,尤其是十八大以来中央的率先垂范,中国社会正“多云转晴”。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中国高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中国制度,经济又好又快发展的中国速度,以南水北调、西气东出、三峡工程、高速高铁为代表的中国跨度,以天河计算机精确计算、天宫一号精准对接为标志的中国精度,中华文明和优秀文化所体现的中国厚度,以先进人物、道德模范为代表的中国温度,以航空母舰、歼十飞机、核潜艇为代表的中国强度,在国际舞台运筹帷幄的中国风度,加强党的自身建设的中国力度,这是中国梦的“十度空间”。它告诉我们,中国梦不是南柯一梦、不是空中楼阁,有坚实的基础,这个基础要靠中国精神来支撑。
新闻是政治的前沿、思想的阵地和文化的舞台,是国家的声音、社会的画面和民族的发言,是历史的引题导语、时代的新闻联播和未来的节目预告,新闻人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使命。记者是一份很荣幸的职业,能参与和见证许多影响中国乃至世界历史的进程,是精神的引领者和灵魂的建设者,责任重于泰山。记者,应该是满腔热忱的歌唱者和训练有素的质疑者。如果缺乏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热情,缺乏对新闻理想的坚守,我们的笔尖就没有温度;如果缺乏对事物本质与真相的探究,我们的笔下就没有力度,但这种观察必须真实、全面、准确、客观。温度,从心里出发,质疑,从眼睛开始。这是一种职业素养、一种社会责任、一种政治担当。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有幸组织和策划过神舟号系列发射任务、5·12汶川特大地震、北京奥运会、新中国成立60周年庆典阅兵式、建党90周年等重大活动和事件的现场报道,组织过任长霞、许振超、吴仁宝、袁隆平等先进人物的采访,走过最惊险的滇藏线进入西藏,到过祖国的最南端、南海的曾母暗沙,去过抗洪抢险、抗震救灾、突发事件第一现场,每一次采访我感触最深的,是新闻背后一种凝结民族特色和时代特点的人文精神。我在英国的威斯敏斯大学进门的墙上见过一份长长的名单,那是历次战争中阵亡学生的名字,他们改写了英国的历史,是这个学校的财富和荣光。珞珈山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个标点,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进程中,都有武大的壮烈与荣光,也有长长的名单。我们不求名利,但求利民、为民。院以人立,人以神立,武大新闻学院的学生将是时代之翘楚、国家之栋材、民族之脊梁,理当高举起珞珈山精神的旗帜,加入中国精神的方阵,奋力前行。
(作者系中共中央宣传部《党建》杂志总编辑,本文是作者在新闻与传播学院30周年院庆大会上的讲话摘要,题目为编者所加。)
(供图:张锋 编辑:肖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