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的一天,我们参加芝加哥大学举行的国际简牍论坛的中外代表受邀去一家小酒吧吃晚饭。陈伟悄声告诉我,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申报了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秦简牍的综合整理与研究”。其实当时有好几家实力雄厚的研究机构都在竞争这个项目,不过学者们私下都觉得由武大简帛研究中心担当这个项目应当是最佳的选择,且不说大量的秦简牍都出自湖北,就如芝加哥大学当时主持简牍论坛的东亚系主任夏含夷教授所说,陈伟所带领的团队,工作一向是最认真最值得依赖的。后来武汉大学果真如愿得到了这个项目。
5年多过去了,皇皇六大册《秦简牍合集》(简称“合集”)终于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合集》对早期出版的7批秦简牍资料进行了系统性的再整理。这些秦简牍包括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湖北龙岗秦简、四川青川郝家坪秦牍、湖北荆门周家台秦简、湖北江陵岳山秦牍、甘肃天水放马滩秦简,是目前所见的13批秦简中出土年代较早的一部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学术界所说的秦简牍,大致是指战国晚期秦国至秦代埋藏于秦地的简牍资料。和1907年发现的汉简相比,秦简牍的首次发现要迟至1975年底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发掘之时,之后才陆续不断出土,包括湖南里耶秦简的大规模出土。因为秦始皇的焚书,许多关于秦王朝的记载灰飞烟灭,辉煌而短暂的秦王朝早在司马迁写《史记》的年代就遭遇了文献匮乏的遗憾。后世对于秦王朝的认知也是非常有限的,而随着秦简牍的不断出土,我们得以进入秦代历史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简牍涉及秦的诏书文告、律条法令、户籍、租赋、医方、算术、地图,甚至小说、诗歌、私人书信……秦王朝的形象通过这些实实在在的简牍越来越丰满充实,而秦简牍的综合整理研究正是这样一项重新发现秦王朝的基础工程。
从事出土简帛整理研究的学者都深知整理出版工作的繁难与艰辛,尤其是对已经出土几十年的简牍进行再整理,重新观察,重新拍照,重新拼连,重新考释,那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再整理”又势在必行。上世纪70年代,我们的条件太差,那时彩色照片凤毛麟角,连拍个黑白照片都得考虑经费够不够。早期出版的简牍图书,图版质量普遍较差,很多简牍文字看不清,释文问题不少,影响了后续的研究,也影响了对这些简牍价值与意义的认识与评价。而随着出土简牍资料日益丰富,经过学术界数十年的不懈努力,简牍的考释研究水准已有长足的进步。在此情势下,教育部将秦简牍的综合整理研究确定为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是非常恰当的决策。
再整理工作采用了多单位协同合作的形式,由武大简帛研究中心与湖北省博、湖北省考古所、甘肃简牍博物馆、四川省考古院、荆州博物馆等收藏简牍的文博机构共同完成,参加的学者包括了彭浩、李天虹、刘乐贤、刘国胜、孙占宇等20多位简牍学家,可谓学术阵容强大。
《合集》最大的特点是对过去简牍图录和释读的改进。武大简帛中心与文博部门合作,一方面尽量获得各批简牍的原始照片或底片,一方面利用国外协作高校赠送的设备,拍摄红外影像。《合集》所用图版都经过反复比对,选择字迹清晰质量好的红外影像,因此质量多优于先前发表的图版。正是有了较好的图片,课题组在再整理中重新考辨疑难文字有了“物质基础”,其改释、新释的简文多达数百字,还对近百处简的缀合、编连、分篇进行了调整,使综合研究的水准有了较大的进步。
我曾经整理过的龙岗秦简有一条律文,原释为“诈伪假人符传及让人符传者,皆与阑入门同罪”,其中的“让”字,虽照片不清,但看左旁隐约从言、右下作衣形便释为“讓”,解释为转让。不但自觉不很妥帖,学者亦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此次《合集》改释为“袭”。在红外照片中,“袭”字字形可辨,“袭人符传”一语又见于张家山汉简,正可相互印证,而且还可以知道“袭人符传”一罪自秦朝一直延续至汉。由于《合集》在图版、释文、注释等各个方面都有显著的提升,已有学者称赞说,对于所收录的这7批简牍而言,经《合集》整理后的本子堪称“善本”。
《合集》还将编纂第二辑,对包括里耶秦简在内的另外几种秦简牍进行综合整理研究,这也是学术界所期待的。相信这样一项具有重要资料价值和学术意义的工作,必将深化我们对于秦简牍及秦代社会历史文化的认识,推动秦与秦汉出土文献和秦汉社会的研究。(作者系中国文物研究所出土文献与文物考古中心主任)
(原载《人民日报》 本网编辑:肖珊)